(二)
他剛走一會兒,那清脆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不知是哪裏發出的聲音,腦子裏還想著這事。“汪汪”,路路衝我叫著,看我還在犯愣,就跳著撲我掛在衣架上的外衣。哦,我忽然明白了,它告訴我是那兜裏發出的聲音。呀,是有人在Call我!
我急忙拿出來一看,照著上麵的電話打了過去:
“喂,哪位?”
“是我,你聽得出來嗎?”
“噢,是梁——麗。你好。”
“你晚上八點有事嗎?”
“沒有。”
“那好,我在烤鴨店等你,不是前門那個,是在白石橋路上。”
“喲,我不知道那兒有烤鴨店。換個地方吧。”
“你打個的和司機一說都知道。記住八點,一定要來。”
這個梁總真有意思,幹嘛要請我吃飯?不過和這種人接觸沒壞處,可以了解一些做生意的事,說不定以後能用上。
我一看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洗了頭擦擦身上,想換身幹淨衣服。打開衣櫃看到了我唯一的一套西裝,那是我回來後特意定做的,想扔掉拐杖後穿。對,穿它吧,今天就讓我精神精神。
剛打好領帶,三姐就進來了。
“喲,可以不用拐啦!這麽臭美幹嘛去,找媳婦啦?”三姐開玩笑說。
“誰願意做我媳婦啊,有人請我去吃飯。我剛扔下拐十來天。你回來幹嘛?媽好嗎?”我不好意思地說。
“她忽然想起一件衣服,我說給她新買件她不要,非讓我回來給她找。”正說著她的”大哥大”響起來,她忙從包裏拿出那大如板兒磚沉甸甸的玩意和對方說著。
“我這些元件兒都是從日本進口的,你放心吧,保證質量——那好明天在我辦公室見。”
又是生意,三姐在中關村是第一撥做電子元件起家的,而且還在友誼賓館長期包房作為她公司的辦公用地,當時可以稱得上是女強人。
“你穿西裝還蠻精神,就是這領帶和西裝的顏色不太般配。”她收起電話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兒說。
“咳,我這是瞎湊合,這不是我的領帶,是七哥的,我沒有。我現在能走路了,是不是讓媽回來住,我能照顧她,要不你們還得請保姆。”看她走進媽媽住的屋在翻找衣服我跟在她後邊說。
“這倒也是,她老鬧著要回這兒住,我一直不放心。有你在這兒還好,她再鬧時我送她回來。”她找到一件衣服剛要走又從包裏往外拿出錢包,數出十張百元的放在桌上說:“春節時家裏人太多當著孩子們麵我沒給你,這些日子一忙又給忘了,你拿著用吧。”
我們倆一同走了出來,她說:“你去哪兒,我送你吧?”
“不用,你給我帶到小西天兒路口兒就行了,那兒好打車。”我上了她的公爵王。
“汪——汪。”路路叫了起來。自從我回來後每次出去它都給我送到小西天路口看著我上車,才跑回家等我。它很機靈,許多人想逮它都逮不著。今兒它看我出門就上了車有點兒不明白,就叫了起來。
“路路,回去。”我向它揮著手。
它回到院門口,露著個小腦袋看著我們的車。
“開車吧,甭理它。咱一走它就回去了。”我對三姐說。
“可別丟了。”三姐有點兒擔心。
“你放心吧,每次我出去它都把我送到小西天兒看我上了車才自己回家呢。”
“真的?我們可從來不敢讓它媽一個人出去。這小東西真聰明,就是比她爸媽個兒大了點兒。”三姐邊開車邊讚賞著路路。
路路的爸爸媽媽是從小在我家長大的,路路生下後它媽媽隨著老太太去了三姐家,它爸爸讓七哥給了一個朋友。
“行,就停這兒吧。再見。”我在小西天路口下了車,站在路邊等著出租車。
今兒梁麗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西裝,這合體的西服套裙盡顯出她的嬌小,也使她更顯得莊重文雅。看到我這麽準時,她高興地挽著我的手臂走進了餐廳。
“你真高大,英俊極了。”一進門兒她就抱著我的脖子欠起腳親了我一下。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大庭廣眾麵前,燈火通明之下和女人親吻。雖說隻是一刹那,我卻覺得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不覺出了一身汗,心說:高大什麽呀,你要是稍胖一點我都會被你摽得跪下。
她看我那麽不自在,緊貼著我悄悄說:“這回我相信你是剛從監獄出來了。不過我真感謝命運,讓我遇到這麽一個直率、英氣的男人。”
服務員微笑著遞過菜單,我把菜單放在一旁等她點。她衝我甜蜜地笑著輕聲說:“你點啊,隨便點。”
“還是你點吧,我不知道什麽是你喜歡的。”我用手背擦了下兒汗,她使勁抿住嘴也遮不住地笑著向服務員要了條熱毛巾,邊輕輕地給我擦臉邊說:“你熱就把外衣脫了吧。你隻點你愛吃的就行,不要管我。”
“我不知道我愛吃什麽。你就點吧,你點什麽我都愛吃。”
“撲哧——”她笑出來了,使勁向前探著身子說:“你讓我發瘋了,我現在隻想馬上和你上床。”
這是一副什麽樣的眼神啊,是熱烈、是渴望?怎麽透著那麽強烈的占有欲?原來女人也有這種急切地扒光別人的欲望,那熠熠放光的眼神早已刺穿了你的衣裳。
我不想,也不知道怎樣回應她的挑逗,隻顧吃著東西。可吃的什麽我不知道,我的味覺失靈了。
她什麽也沒吃,隻是不斷地喝著酒。我幾次告訴她我不會喝酒,她似乎沒聽見,一個勁兒地和我碰著杯。這可是五糧液,我自知一口酒下肚我的臉就會立馬勝過關公,便盡量少喝,隻是在她向我舉杯時才抿上一口。好不容易她不再和我碰杯了,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哇,這瘦小的女人竟然這麽能喝,眼看這瓶酒隻剩下三分之一了。我趁她搖搖晃晃去洗手間時將那剩下的酒倒掉了一多半兒,她回來後看著那酒瓶問我:“怎麽就這麽點兒了,再來一瓶。”
“別別,等喝完了再要。”我忙給她杯子裏續上,向她舉了下杯。她衝我那樣兒笑著,目光火辣辣的,一下就幹了。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那神態像一隻隨時準備下臥的母雞,在觀察等待著雄雞乍膀兒,傲然騎在自己身上。
我想趕快走吧,她醉了。
她起身過來坐在我的邊上,一手給我盛著湯,一手放在了我那兒上。
“服務員兒看見了。”我小聲地告訴她,同時看了服務員一眼,那女服務員立即轉身走了。
“我不管,看吧。我就是迫不及待。”她含糊不清地呢喃著,竟然脫掉了一隻鞋把光著的腳搭在了我的兩腿間。
當我們走出飯店後我一手扶著她一手向一輛出租車搖動著打招呼。
“你叫車幹嘛?”她問我時很清醒。
“送你回家呀。”
“走吧,不要叫車,這兒離我家很近。我正想和你散步呢。”她拉著我的手向南慢慢走去。
一陣微風吹過,帶過一陣花草的芳香,是紫竹院裏飄來的。難道她想去紫竹院?我真不想去。以前紫竹院給我帶來的總是悲哀、墮落。我這次一回來就想過,如果去公園就去北海,它能激發起我兒時的歡快,使我向往美好向上。
我停了下來,剛要和她講我不想去紫竹院,她卻使勁拉著我向右拐進了一條小路,用手一指前邊的塔樓說:“到了,我家就在這座樓。”
一進她家門她將兩隻鞋甩掉,轉身就扒我的衣服。剛脫掉上衣就雙手抱住我的脖子兩腿盤住我的腰要親我的臉,撲通我跪在了地毯上。我想向她解釋一下我的腿,她的嘴已堵住了我的嘴,一口叼住我的舌頭纏裹嗍吮起來。雖然她很瘦小,可我的腰還是支持不住。我試圖推開她,她不僅沒鬆手反而就勢倒在地毯上和我打起滾來。她騎在我的身上,扯掉自己的上衣,赤著白皙瘦嫩的身體,抓住我的兩手捂在了她那幾乎是水平的胸脯上,唯有兩個醬紫色長長的乳頭提醒著我她是個女性。
她看我的手沒有撫動,便使勁用自己雙手的拇指和食中指往前抻著那長長的乳頭催促著我:“就這樣,就這樣——”說罷又將我的兩手抓了上去。
這小女人不正常,我腦海閃過這奇怪的念頭。看著她那急切的模樣我隻得按照她的懇求去做。
“使勁兒……使勁兒!”
我試著加了點勁,她露出了舒服的神情。一會兒她彎下身來親吻我,可不知為何和她做的一切我心裏毫無感覺,口中索然無味。我隻在盡力滿足著她的需求,機械地按她的要求做著。我不知為何如此任她擺布,是因為她送了我BP機、請我吃了頓烤鴨?
都不是,我是想知道她為什麽對我這樣一見鍾情,這樣大膽主動。
“梁麗,你為什麽對我這麽發狂呢?”我貼著她耳邊小聲問她。
“豈止是發狂,我在包頭時就後悔叫小韓他倆來,幾次半夜我到了你房門口又克製了自己。要不是他們的梁總,我早把你吃了。”說著她解開我的褲子扭頭爬在那裏拚命地咀嚼起來。她咬得我發疼,心裏一驚一驚的,真怕她一發狂將我那兒咬下來。
這女中豪傑殺得我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性行為最能暴露人的本相,它把人剝得精光。再文明的人此時也無暇顧及行為是否得體,語言是否恰當,隻要能充分表達自己的意思,哪怕動作粗俗、語言淫蕩。
我在徹底服了的同時終於明白了,她不是對我一見鍾情,她是對性。
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男人強奸女人靠的是力量,暴力。女人奸汙男人靠的是糾纏,脫光。
我口似嚼蠟,心底空空地回到家裏,在失落與沮喪中昏昏入睡了。夢中我見到了高麗娜,她看到我就像不認識一樣,我摟抱她時,她憤怒地給了我一個響亮的耳光,我捂著臉……我醒了。
啪啪啪,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竟然是我早已忘卻了的薑翠民。在接到無期徒刑判決書的那一刻就強行自己忘掉她了,根本就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她。
“小猛,你真回來啦!”叫著過去她對我習慣的稱呼,她有驚無喜,麵帶愧色地站在了門外。
我知道她已結婚並有了孩子,其實這是件令我高興的事。如果她知道我能在十年之內回來我相信她會等我的,但這十年對一個青春少女來說是不公平的,太殘酷。那樣她可能會得到人們的讚賞:這姐們真鐵,愣等了他爺們十年。
可這十年她會在煎熬和壓抑中度過,為了世俗的貞潔而埋沒自己的人性。
我不是不崇尚、不相信堅貞的愛情,我想她為我這樣的人不值得。如果我是一個正常的人,她等我一生是我才榮幸呢!說明我們的愛是多麽赤誠。
此刻,我心中十分平靜,心理很平衡。你不用不好意思,更不用自責。如果你真一直等我,倒使我不安了。
人真是自私,說了半天還是怕自己心中不安。
“進來啊,幹嘛站門口兒發呆?”我把她讓進來請她坐在了沙發上。
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洋人了,生活的磨礪,歲月的煎熬已將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灌進了灰色。看得出,她婚後的生活不會很幸福。
“他對你好嗎?小孩兒長得像你嗎?一定很漂亮吧!”知道人家不幸福還直戳人家肺管子,我真笨,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還好,兒子挺帥的,但身體不太好。你呢?” 她恢複了平靜,溫文爾雅地說。沒想到我的這句話把她的酸楚趕跑,拉她回到了現實。
生活最能改變人,她那三快的舉止沒有了,說話不慌不忙,穩重多了。
“我……我也挺好的,剛回來時要拄拐,這不現在已用不著了。”我不知道應該怎樣介紹自己的情況,盡量挺直了腰在地上來回走了幾步給她看。
“你現在生活靠什麽?家裏就你一個人嗎?”她環視著四周問我。
“噢,我吃飯沒問題,家裏兄弟姐姐都管。這裏是我和七哥住,他老是出去跑生意,所以一般就我一個人在家。”
“我給你做頓飯吧,廚房還是在對麵兒?”她站起向對麵看看。
“還是在對麵兒,哦——不用做了,還有好多剩的。”我站起來想攔住她,她輕輕推開我說:“你就讓我伺候你一次吧,我很想給你做頓飯……”
她拉門向廚房走去時我看到她哭了,她的淚水把我帶回到我們的過去,我想起在海澱分局時對她說:我就是躺在棺材裏也會覺得你就躺在我的身邊……
如今我沒有死,並且回來了,然而事過境遷,歡快活潑的她不見了,站在眼前的是一個成熟、麵帶憂傷的少婦。
生活把情人的誓言蕩擊得粉碎,美妙的語言在時光的剖析下是那麽醜陋、荒誕。不珍惜生活的人,永遠得不到愛。
她做的飯的確很香,我把兩個菜都吃光了。
“你平時吃飯不要老湊合,要把身體養好。你都快三十九,很快就四十了,要好好過一段兒人的生活。我如今有了孩子,不可能再回到你身邊兒。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能找個女人最好。”她說著站起來收拾碗筷,端到廚房去洗。
我抽著煙想,我還能找個女人嗎?我拿什麽去養活她呢?除非找梁麗那樣的,她肯定願意養活我,那我成什麽男人了?如果有一個你不愛的女人成天要你和她幹那個,甚至是像那天似地騎著你幹,那日子是什麽滋味呀!
“你想什麽呢?我在這兒躺半天了你還不進來?”裏屋傳來翠民的叫聲。
我進去時看見她脫光了衣服,躺在那裏看著我,看我還不動,她說:“我今天來一是看你,二是告別,今後我不會來了。可我要和你做最後一次,讓它永遠留在我的心中。”
“可是我現在是這麽……猥瑣……”我不是推托是自卑。
她一下抱住了我,忘情地吻了起來。少婦的她一改過去的羞澀隱諱,主動熱情地盡力纏繞著我,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讓我感到是那麽舒爽,所有的疑問、緊張、憂慮都在她綿綿的情意中消失了,我忘記了她已不屬於我,依然像過去一樣戀戀不舍,瘋吻狂摸起來。
她的嬌喘刺激得我堅硬無比,恨不得一下把她戳穿釘在床上,我們倆如同兩條蛇,緊緊地纏在一起。當最後那一刻來臨時,我們同時癱在了床上。
下午五點時她說該走了,還要去接小孩。我把她送到院兒門口,我沒有說再見,我不知再見她是好還是不好。她雙手拉住我說:“我現在特信命,該有的就有,不該有的甭爭。在腦子裏溫馨曾經有過的才叫生活呢。讓我改一下兒你那句話,‘我一躺在床上就感覺你躺在我的身邊兒’,這一生都是。再見吧!我在枕頭下給你留了封信,你……”她哽咽得說不出話,扭頭騎上車跑了。
我回到屋裏翻開枕頭,看到了五百塊錢和一封信:
聽說你回來後,我真的不敢相信,本想立刻去見你,可到了你家門口我卻沒有勇氣再往前邁一步了。
本以為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你了,現實的社會我隻能把你埋在了心底,時間讓我做了負心人。我想忘掉過去的一切,過安穩的日子。我結了婚,有了孩子,然而我並不快樂。當我們的一次次爭吵變成了相對無語,我才真正知道了人生的摯愛隻有一次。我真想再回到以前那淚灑相思、夜不能寐的孤獨中去。在夢中與你相擁是幸福的,它使我在白天也猶如夢裏。呆傻癡苶是相思人的幸福,因為它是真實的情感,比如今的強作笑顏舒服得多。這笑顏是我為了維持夫妻關係強迫做出的,理智的東西不舒心,但理智能使人生活下去,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它。如果非要找出理由,那唯一的借口隻能是——孩子。
心定了,才敢於走近你。讓我再看看你吧,我的愛人。
一生隻有一次,情感如此吝嗇。命運雖多次向你揮手,哪怕第二情如烈火。你卻依然如舊,永遠霸占著我。
說我美麗依然,我卻暗自神傷。佳人容顏本為心上人,如今你卻音訊淼茫。有意強作負心,得來隻有惆悵。
如果用遺憾來包裹我,將是一生的。
這封沒有抬頭兒又無落款兒的信充滿著情感,字裏行間灑的都是淚。它震撼的我如此明了女兒心。
高麗娜,我不能讓你也體會這淒婉,留有這遺憾。我要去新疆,去接高麗娜,讓她永遠守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