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五十四)

(2018-07-22 03:59:37) 下一個

(五十四)

一九七五年夏天的一個星期天,我三姐來看我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因為我從沒想過讓別人來看我,更沒想到姐姐會來看我。在我的印象裏,我家中的兄弟姐妹不像別人家的那樣親,如果說親的話,那也隻有老抗、我和小沉,因為我們仨從小是在一起的,尤其我和小沉,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感情最深。在我印象裏,三姐喜歡書,二姐喜歡排球。不過我三姐也是業餘排球愛好者,文革以前,她是什刹海業餘體校排球隊的。我五六歲時,她帶我去過體校,她的教練姓林,人家都叫他小林。還有個女教練,叫大崔,胖得一點都不像搞體育的,後來在體育學院進修時和我二姐是同學,一到星期天就到我家來。

我五六歲時很崇拜二姐和三姐,她們一換上運動服,是那麽的英姿颯爽。她倆都是本隊的場上隊長,上場時矯健地走在第一個。記得有一次,是全國排球甲級聯賽,北京隊對上海隊,媽媽和三姐帶著我和弟弟坐在了看台上。我們是贈票,在板凳隊員的身後坐著。那場球賽很激烈,前四局打成二比二平。在第五局,雙方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使出了全力,做最後的衝刺。十五比十四,上海隊領先,而且還掌握著發球權,我為二姐的北京隊捏了一把冷汗。對方又是那個彪悍的女人,發著她得手的刁蠻飄球,我後悔沒帶崩弓子,不然我非讓她發一個四腳朝天的蛤蟆球。球發過來了,呀!它是那麽刁,那麽飄,呼呼悠悠地向著北京隊後場左角飄過來,這個位置正是北京隊防守最薄弱的主攻手王子淑的防守領域。眼看球要落地,我沮喪地閉上了眼睛,“魚躍救球!”三姐急得喊了出來,王子淑以一米八二——當時女排中少見的身高,縱身躍起,像一條大黃花魚海底撈月,將球救了起來。白色的皮球在沾地的一霎那突然蹦起來,飛向四號小七(我二姐在隊裏的昵稱),二傳手沈七聰胸有成竹擺出傳球至攻擊位置的姿勢。實則她另有打算,球出手突轉方向擦網而過,輕輕地落在了對方前場無人防守的左角邊線上。“哇,太棒啦!四號真了不起,機智!”人們狂呼著。我一下子蹦了起來:“四號是我姐,四號是我姐!”

媽媽一把沒抓住我,我狂喊著奔到了場上,我三姐飛快地追了下來,一把將我抱起,挾在腋下提拉了回來。

那場球北京隊贏了,全隊在王子淑的奮力救球、沈七聰的臨危不亂下士氣大振,連續打出了好球,取得了這場艱險的勝利。

小時侯曾以為榮的姐姐今天到監獄來看我了,我羞愧得不知所措。當我見到她時,幾乎不認識她了,因為坐在我麵前的不是那走路如風、精神抖擻的女運動員了。眼前的她恬靜優美、氣質高雅,我這才體會出媽媽為什麽說我家女孩裏三姐最漂亮了。那場接見是在她娓娓不停的絮叨中結束的,雖然她說了那麽多不符合我實際情況的話,但我知道她是在鼓勵我,想讓我看到一個虛幻的美景。不管怎樣,我非常感謝她來看我。

天冷了。一天我們去葡萄園埋葡萄架,西北風嗷嗷地叫著,風沙彌漫得使人睜不開眼睛。勞動強度很大,要求三天將所有葡萄架埋完,不然一上凍就無法埋,那葡萄樹就會死。犯人們都使出了渾身力氣,一趟下來,沒有一個人抬一下頭、直一下腰的。到中午吃飯時,個個氣喘籲籲、大汗淋漓,有的甚至光著大膀子。飯車來了,誰都沒想到能吃包子,還是純肉餡的包子,一人兩個。大家在隊長的監視下排著隊領取時,排在後邊的還沒領到,前邊的已經吃完了。大家圍著送飯的車,嘴裏淌著哈喇子,眼睛斜乜著飯車上大笸鑼裏的包子,不斷地咽著口水,誰也舍不得離開。個別的幾個人沒吃完,不是沒吃完,是根本舍不得吃,就躲在葡萄趟裏雙手捧著那倆包子,仔細端詳著、小心翼翼地聞著。我站在外圍,緊挨著飯車的小老倭瓜、汪延慶、江南夫、柳勝利、徐誌新等和我歲數差不多的一幫年輕人看看飯車又回頭看看隊長,然後快速地四周環視著。

我看到飯車裏的包子頂多發出了三分之二,難道剩這麽多不發了?當夥房的將包子蓋好後,我知道還會分給大家的盼望是幻想了,就動了搶的念頭。正在這時,小老倭瓜的眼光和我相遇了,我一個眼色遞過,就衝了上去,夥房的剛要伸手攔我,被小老倭瓜一拳打到了車下。“嘩—— ”一轉眼,車上的包子一個不見了。

原來“湖南農民運動”這麽好發動。人的無畏和膽量是餓出來的。

我看著葡萄趟裏的犯人們狼吞虎咽地享受著革命成果、百年不遇的肉包子那滿足的神情時,想到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包子吃在了肚裏,怎麽吐出來將是我人生的又一次體驗。

晚上剛一收工進圈兒,指導員在隊前講話說:“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我不說大家也知道它的嚴重性。居然敢在監獄裏公然行搶,這是建國以來,也是我參加監獄工作這麽多年來從沒發生過的事情。我希望參與這個行動的人主動到隊部來坦白,爭取寬大處理。沒有參與的要積極靠攏政府,揭發檢舉這些人的罪惡行為,尤其是這件事的首要分子,大家要勇敢地站出來與他進行鬥爭。在這件事上首先站在政府一邊、積極檢舉揭發的犯人,我們要及時地給予獎勵。對於那些頑固的堅持反改造立場、拒不交待坦白的反改造分子,勢必嚴懲不貸,特別是首要分子!”

當他最後幾個字說完時,把眼光狠狠地轉向了我。他心裏憤憤地想:我聽說一中隊是整個農場裏最不好管理的老大難單位後,以一個營級轉業幹部的身份主動要求來一中隊做指導員。原本是想以自己的工作能力,讓一中隊來一個大轉變,為革命工作做出一些成績和貢獻,讓領導們也知道知道我的能力和對黨的事業的無限忠誠。前任指導員向我介紹隊裏情況時,特意提到過沈猛,說:‘他雖然是刑事犯,但我總感覺他比政治犯還反動。他似乎對社會抱著強烈的不滿,甚至對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都抱有抵觸情緒。我這不是瞎猜的,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有哪個犯人沒寫過思想匯報、在匯報中不引用毛主席語錄?唯獨沈猛,他不但從沒寫過思想匯報,就連每個犯人每年必寫的年終總結也就湊合著寫一篇。字還大得恨不得光總結倆字就占滿一篇紙,更不要說引用毛主席語錄了。就是那些政治犯,也不敢這麽寫呀。他就是沒公開講過反動的話,不然我早就給他報加刑了’。自己來到一中隊後,曾專門觀察研究了他一個時期,覺得前任有點兒多慮了。可剛一放鬆,就出了上次他大鬧全場大會的事情。真是鬼使神差,政委居然那麽客氣地讓自己秘書帶他到總場醫院去看病。而且還讓教導員轉告我,不許因為這件事整他,說他隻不過是被捆急了,不會抱有什麽政治目的,還是個孩子。一整他,倒讓犯人們認為他那句話有理了,要真有政治目的,他不可能敢這麽公開。我也認為是呀,你看,那些政治犯也不敢這麽做啊。為此,自己曾與他耐心地做了三個多小時的談話教育。從那兒後我還說他挺老實的,也不違紀,勞動也不錯,這次自己的年終報告裏還想以他為例,介紹自己是怎樣取得這些成績的呢。現在看,一切都白幹了,這樣聞所未聞的事都發生在了一中隊,就是前任在時,也沒出過這種事啊。這不恰恰說明自己的無能嗎?自己還有什麽臉麵在全廠幹部大會上做先進工作報告呢?不成,隻要有沈猛在這個隊裏,今後不定還會出什麽事呢。正好趁這次的事,要不給他加刑,要不把他調走,總之要徹底解決這個禍害。想到這兒,他大步向分廠部教導員辦公室走去。不久,大喇叭裏傳來了勒令。

“全體犯人注意了,現在宣布場部決定。今天中午在葡萄園勞動,當夥房飯車給一中隊送飯時,一小撮反改造分子公然聚眾鬧事,將夥房飯車一搶而空。這是反改造分子猖狂的反改造行動,是向無產階級專政進行公開挑釁。也是建國以來,在共產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監獄裏從沒發生過的事情,是嚴重的違法犯罪行為。為此,場部勒令:

一 、凡是參與了這次違法犯罪行為的罪犯,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即明天晚上八點以前,自動寫出書麵檢查交到中隊。

二 、沒有參與這次違法犯罪行動的犯人,要積極靠攏政府,對自己知道的參與了這次行動的反改造分子進行大膽的揭發檢舉。對其中的首要分子進行揭發檢舉的,政府一定給予表揚與獎勵。

三 、凡是參與了這次行動的犯人隻要能主動坦白,一概不追究其法律責任。揭發同夥尤其是檢舉出首要分子的犯人,還會得到政府的表揚與獎勵。

四 、凡是拒不交待甚至搞攻守同盟者,政府一定給予狠狠地打擊,嚴懲不貸。”

廣播結束後,中隊裏一片緊張的氣氛。人人腦子都開始急速地運轉起來。那些沒有參與的人誰不想在此刻立功呢?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快得讓人都沒看清是怎麽回事。隻知道許多人忽然都跑到葡萄趟裏大口地吃起了包子,而且有的人手裏還拿好幾個,有的是用衣服兜著。廣播中明明說對其中的首要分子進行揭發檢舉的給予表揚與獎勵,這獎勵很有可能就是減刑啊。那到底誰是首要分子呢?不行,既然是檢舉,就得說出帶頭的來,說出帶頭的才有可能得到減刑。於是,他們便根據自己的猜測,寫出了揭發材料。他們的猜測也不是沒有根據的,首先是手裏拿著許多包子在吃的,看見三個人在吃的,就比較一下誰在平時給隊長的印象最壞,就寫誰是帶頭的。相互還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寫的是誰,生怕被別人搶了頭功。

那些一貫積極靠攏政府的班組長們此時絞盡了腦汁在琢磨著,有的甚至怨恨自己為什麽領了包子不趕快吃掉,蹲在葡萄趟裏沒完沒了地端詳那包子。啪,抽了自己個小嘴巴兒,那包子是你老婆呀不趕快吃了,有什麽可看的?這該看的倒沒看著。

不過這並不耽誤他寫揭發材料,因為他的分析能力還是很強的,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他們所惋惜的隻是沒有親眼看到誰是罪魁禍首,好像一旦他看到了這刑就減到手了。

易鐵成由於給薛隊長按摩到位,把個薛隊長摸的是心花怒放,不遺餘力地多次堅持為易鐵成報請減刑。功夫不負有心人,易鐵成終於得到了提前釋放。

 

我們班現在由商濟南擔任班長。他四十幾歲,在外麵據說還是黨員幹部,因為強奸被判了七年。這人不愧是幹部,辦事穩重、考慮周到。此時他沒有寫檢舉材料,他不是不寫,這麽好的立功減刑機會,他怎麽能漏掉呢?他是不急於寫,他很清楚不是每個人都能因為寫這麽一個檢舉減刑的。那得看是誰檢舉的了。像他這樣一貫積極靠攏政府的班組長,才能借這個東風得到減刑,如果是寫揭發檢舉的人都能減刑的話,那減得過來嗎?

他的確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因為我們班是最後一個領包子的班,作為班長他又是我們班最後一個領包子的人。但他左思右想難於下筆,因為他有兩個顧慮。第一他自己也搶了,隻搶了一個。他不知道當時他的手是怎麽那麽快地都沒和他說一聲就伸了過去。這二更重要,沒這二那這一也就不存在了,他的材料會是全隊第一個放在隊長值班室裏的。為這二他聽完廣播後懊悔得差點把自己搶包子的那隻手剁了去。這二就是他那隻沒請示他就伸出去的手被兩個人看見了,一個是盛午,一個是沈猛。

他沒有看到沈猛對小老倭瓜使的眼色,隻是看到沈猛被夥房的阻攔時不知是誰一拳就把夥房的打倒了。沈猛抓了幾個包子走時與自己擦身而過,當自己不由自主地忘記了靠攏政府而靠攏了包子時正好兒沈猛回頭看見了。不過對沈猛他並不擔心,憑他的社會經驗和閱曆以及對沈猛的了解,他知道沈猛即便是厥在批鬥會的現場時也不會說別人,決不會檢舉他的。沈猛這人行事比較怪異,好像是個君子。其實在這個社會裏君子不過是傻屄的別名,尤其是在監獄裏。

投鼠忌器,今天自己也不會揭發他的。

可對盛午,他就有所顧忌了。盛午是個三十幾歲的農村人,當過兵,因為強奸判了八年。他是個沒有是非觀念、隻要對自己有利可以睜著眼說瞎話的人。他可以為了得到一張卷煙紙向隊長說自己要寫揭發材料或思想匯報,然後將要來的三張紙中的一張瞎編一個揭發材料,而得到兩張卷煙紙。是為了自己眼前的需要可以出賣一切的人。毫無疑問雖然他也搶了包子,但他會先交待自己,然後揭發他看到的所有人。更有可能的是,他不說自己,隻揭發別人,以此來掩蓋自己。看著盛午聚精會神地趴在那兒寫材料,他已經猜出他所寫的內容了。

怎麽辦?現在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了,要趕快做出決定,決不能讓他說出自己也搶了包子的事。想到這,商濟南趴在床沿上,迅速地寫了自己的揭發檢舉材料。就在盛午站起來準備向外走時,商濟南叫住了他:“盛午,你過來一下。”

盛午邁出門的腳收了回來,他把手中的材料疊起來,走過來說:“幹嘛?”

商濟南背靠著床沿,拍了拍身邊的小板凳,說:“你坐下,我和你說點事。”

盛午納悶地坐了下來。

“昨天指導員找我談話,我特意提到了你,說你現在比以前有了很大的進步,無論在勞動上還是在遵守監規上。 尤其是靠攏政府方麵,不再像以前那樣捕風捉影、無風起浪,都是本著實事求是、認真負責的態度。”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看著盛午。盛午幹笑著說:“那是那是,多謝你美言,今後還得麻煩你多多照顧。”

“指導員問:‘真的嗎?盛午能改掉說瞎話的毛病可不容易,那他就真進步了。’我說:‘是真的,您可以看他今後的表現。’”

盛午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尷尬地聽著。商濟南突然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今天這份揭發檢舉是很重要的,我知道你我都沒參與。但我們揭發時一定要準確明了,為了揪出真正的首要分子,我想和你核對一下材料。”

說著他打開了紙夾子,讓盛午看自己寫的揭發材料。當盛午一字一句看完後,他又指著其中一行,小聲說:“這裏最重要,‘我和盛午都看到了汪延慶第一個搶的包子,當我倆正要製止汪延慶的反改造行為時,他鑽進葡萄趟裏不見了。’你看我寫得對不對?沒意見的話就請你將咱倆的材料一同交上去。”

“哦------對,太對了。我的還需要修改一下,待,待會我再給你看。”盛午慌忙要走時,商濟南把自己的材料塞給他,說:“我相信你,不用給我看了,寫好後一齊交上去就行了。”

完成了這筆得意的肮髒交易後,商濟南舒心地喘了一口大氣,他踩著汪延慶的身體就準備減刑了。

每一個人麵對這緊張的時刻,都做出了自己最本能的反應。在我們這些年輕的犯人中,卻看不出任何動靜,大家心中都這樣想:愛揭發不揭發,甭管誰說我,反正我就是沒搶。

二十四小時過去了。第二天晚上八點,薛隊長把全小隊集合起來,在我們班開會。他的開場白是這樣說的:“在這次嚴重的反改造事件爆發後,廣大的犯人是積極接受改造的。大家都立即寫出了揭發材料,包括那些參與了這次事件的,他們不但主動交待了自己,還大膽揭發了別人。但也不排除一小撮極個別的反改造尖子,頑固地堅持反改造立場,繼續與人民為敵,對此我們一定給予嚴厲的打擊。今天我們就召開對他的批判鬥爭大會,同時希望那些執迷不悟的人趕快回過頭來,向人民、向無產階級專政舉手投降,否則絕沒有好下場。希望大家踴躍發言,勇敢地向這些反改造分子做無情的鬥爭,這也是對你們最好的考驗------汪延慶,站出來!”

誰也沒想到是汪延慶。我忽然明白了,商濟南之所以選擇汪延慶,是因為他經常為了吃到一塊豆餅、一把黑豆、一個玉米,被人匯報給隊長,大批小鬥的是家常便飯,他已經練出來了。本來他就不太會說話,所以每當他被批鬥時,他就往那兒一厥,一聲不吭、很有耐心地等待那些積極接受改造的犯人們說得口幹舌燥,就可以結束了。但這次又拿汪延慶當靶子使,未免太陰毒了,因為這次不是鬥一兩次就完事了,很可能會因此受到加刑處理。

汪延慶是廣安門外馬聯道的一個農村來的孩子,他的爸爸因為地主成份,六六年文革初期時被鬥得患了精神病。他因為偷被判了兩年,進來時還不到十七歲。關鍵是,他還有不到一個月就到期了,這個時候甭說給他加一年半年,就是加一天,他的媽媽也會急死的。哪個媽媽不在一天一天地數著刑期,盼望著自己的兒子歸來啊?

我心裏對商濟南起了極大的憤懣。其實隊長的意圖不在汪延慶,他們心裏明白,汪延慶不敢帶頭搶包子。之所以鬥他,是利用他就要到期渴望回家的急切心情,迫使他將真正的帶頭人說出。

當那些想靠著批鬥他人來表現自己的積極改造,而不是從內心反省自己的罪孽、在思想上真正想改惡從善的犯人們用嘴批從汪延慶身上得不到一點東西時,薛隊長站起來走了。

信號發出來了,積極分子們大展拳腳的機會到了。多少次被鬥的反改造分子在這個信號發出後不到半個小時,就會嗷嗷嚎叫、苦苦哀求著承認了那本不是他所為的事情。可我知道,汪延慶是不會說的,雖然他不善辭令,但兩年來的監獄生活已使他對那些積極接受改造的犯人秉性以及他們爭取減刑早日出去的目的看到骨子裏去了,對我這樣的反改造尖子倒有著好感和欽佩之情。他是忠厚、講義氣的人,他寧肯自己受罪也不會說別人的。

人在一切都被打碎、毀滅,而還有一絲可以讓別人平視與信賴的可能時,他是不願再失去這僅存的一絲可能的,哪怕隻有一個人能理解、看到。看來“食色”裏,在但凡能使人維持生命的基礎上,色還是重於食的,這個“色”指的一切是有形的物質及在人內心的反應。

商濟南、盛午還沒等薛隊長後腿邁出門,就迫不及待地衝上去,將汪延慶的胳膊飛了起來,另外幾個積極分子同時拳腳齊下。正在此時,火上的水壺發出了尖叫,我一步跨到火旁,拎起滾開的水壺大喝一聲:“全他媽的住手!我看誰再敢動他一下兒,我今兒就燙死丫的!”

積極份子們作鳥獸散,有兩個退得太急,屋裏地兒又小,摔在了坐在前邊板凳上的犯人身上。再看商濟南,他已經竄到了最犄角的旮旯裏,用驚恐不解的眼光望著我。屋裏異常的安靜,大家看著我,流露出各種各樣的目光。一些是告訴我:又有好戲看了,一些流露出的是明顯的擔心。我把水壺放在火上,繼續讓它開著,等待著下一輪的高峰。

薛隊長沒有走,他的直覺告訴他,今天的批鬥不會那麽簡單地達到他預期的效果。當他走出去後,並沒像以前那樣到值班室抽煙聊天,等回來時問題就解決了。他就站在房屋拐角處,我的嚎叫他聽得清清楚楚,他趕忙趴在窗口往裏看,將一切盡收眼底。他氣瘋了:沒想到沈猛反改造氣焰如此囂張,而商濟南等那麽多積極分子此時竟膽小到如此地步!他氣得急速地走進屋裏,指著我鼻子說:“沈猛!你還知道你是幹什麽的嗎?!你給我滾回去!”

我冷笑一聲,說:“我是不知道我是幹什麽的了,你也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別老玩兒這一套見不得人的把戲,有本事你站在這兒讓他們打人,你不敢!”

“怎麽,你還敢連我一塊兒燙?”此時他已經氣得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居然像倆人打架一樣和我叫起碴巴兒來。

“我不管是誰,誰打人我就和誰玩兒命。你們不是經常講,要拿犯人當人嗎?你要知道這是監獄,就別用文化大革命的那套,就是文化大革命毛主席還說‘要文鬥不要武鬥’呢。”這是我在監獄裏第一次引用毛主席的話,我穿著一身黑囚服,舉起了真理的大旗。

真沒想到毛主席的話在監獄裏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是革命人民聽了歡心鼓舞、階級敵人聽了心驚肉跳的有力武器。薛隊長張著嘴指著我,退了出去,邊退還邊說:“好,好------你等著,你等著!”

屋裏一片寂靜。響水不開,開水不響。誰都明白大禍即將降臨在沈猛頭上了。

我掏出煙葉盒,慢慢地卷起了一大炮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

 

靈魂已隨煙雲去,

肉軀何惜入鬼墳。

既來地獄探疾苦,

豈懼閻羅與眾神。

區區麻繩枉縛體,

棍棒怎破金剛身。

若得一支靈芝草,

甘奉庶民破紅塵。

 

唯一可惜的是,不知道又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和我可愛的煙葉見麵了。

還真不錯,我不慌不忙地吸完了這一大炮煙,值班的才來叫我。我將煙葉盒放在被包下,跟著值班的邵領民向值班室走去。到了值班室門口,我看到門大開著,三個值班的都背著手,分別站在三個屋角。裏邊沒有隊長,邵領民說:“你先進去等著,隊長這就來。”

我剛走進屋去,“砰!”一聲悶響,一個沉重的物體砸在了我的後腦。我眼前一黑,栽到了地上------

 

白雲飄緲,仙風拂麵,我眼見一瓊樓玉宇高聳雲中。不由得想加快腳步,向那金碧輝煌的宮殿奔去。我要見玉皇大帝,問問他何處有仙山瓊閣、世外桃源?哪知我心急步亂,一腳踏空,頭衝下直直地向大地墜去。我雙腳狂蹬,兩手亂抓,拚命想抓住些什麽,讓它托住自己哪怕是延緩我的下沉。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還有那麽多不明白的事要去探索------

我什麽也沒抓到,眼見就要粉身碎骨,忽然間,一股香氣撲鼻而來,我的身子居然平躺在了一張柔軟無比、舒適萬分的大床上。我從沒躺在過這麽溫馨的床上,好似兒時偎在媽媽的懷裏。這溫馨使我昏昏然然,帶著甜蜜的微笑睡去,期許著媽媽的吻。

一陣劇烈的晃動將我驚醒,我睜眼一看,原來我躺在觀音菩薩手上。她佯裝生氣地說:“我救你來,本想是助你上天宮去見玉帝,誰想你竟如此貪圖安逸。早知如此,救你何用?還是送你回去吧。”

我慌忙跪起叩拜:“觀音菩薩在上,請恕弟子無知,念吾初次觸犯天顏,還是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弟子有諸多不明之事欲問玉帝,懇求菩薩大發慈悲,送弟子走這一遭,也不枉弟子千載難逢到此一遊。”

“你見玉帝,無非是問那仙山瓊閣、世外桃源。吾即可告知,何用驚動玉帝。此問實屬螟蟲吞月、癡心妄想:

 

身在人間思人世,

莫想避塵入天堂。

若遇艱辛即悵惘,

哪有堯舜禹炎黃。

千古世界皆演變,

大浪淘沙見滄桑。

生活自有真經在,

醒悟捧腹笑上蒼。

 

你既執意欲往天宮,吾就成全你的愚昧。”說罷,觀音菩薩輕擺拂塵,我兀自升入天空。

隻聽得耳邊刷刷作響,全身汗毛垂直向下,似有活物碰撞周身。睜眼看時,我一會兒鑽入雲層,一會兒騰在晴空。有幾次竟與別的星球擦身而過,驚悸中我感到從那星球中,不時地竄出一些物體,閃電般地向我奔來。以我的速度,即使它蹭我一下,也會使我粉身碎骨。我嚇得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可那物體在沾到我的瞬間,卻是那麽輕如蟬翼、柔潤無比,纏裹得我體酥骨麻,全身震顫。隨之,一股香氣沁入心底,那勾魂的醇香浸泡得我如醉如癡、飄飄欲仙。朦朧中,我還感到它那柔唇在我耳邊輕聲囈語:“馬拉古~大衣呼樺~”

言罷隨即離去。我清楚地感覺到它與我分開時,是所有與我貼著的部位同時離開,隻有緊貼我心髒的部位遲疑了一點點,雖然這一點點短得讓我無法形容,但我感覺怪異,因為在那一瞬間,它似乎拽走了我全身所有的細胞,包括思想。當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反複捉摸它那句話時,耳邊傳來了觀音菩薩的聲音:“看到嗎,別的星球上的人可以隨意地離開他的星球,速度與我給予你的一樣快,而在與你擁抱的一瞬間,就取走了你全身的細胞,更在最後一刻取走了你的意識思維。他們要研究地球上的人類。你很想知道它對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吧?我不想告訴你,怕你羞愧。”

我雖然從觀音菩薩的話語裏,知道了這肯定不是一句好話,但我還是求道:“謝謝您,請您告訴我,我還是想知道。”

“你們人類太愚昧落後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會同化你們。”

這輕輕的話語似萬均雷霆,深深地震撼了我。

原來不隻帝國主義是紙老虎,隻要人類不停止這無休止的爭鬥、擴張、侵犯、掠奪、欺壓、仇恨、野蠻、妒嫉等一切在向往爭取幸福美好的征途上施行的,損害他人權利的行為,不在和平的環境中通過勞動、智慧、創新等得到提高與升華的話,整個人類也不過是隻紙老虎。

我已經不想去天宮了,無奈已到。觀音菩薩將我輕輕放在雲頭,衝我莞爾一笑,輕移蓮步,瞬間即逝。那一笑似乎是在看一個赤體無知的頑童,使我麵紅耳赤,無地自容,幾乎栽下雲頭。抬頭望時,隻見:

雲霓縹緲宇宙間,

恢宏牌樓高空懸。

哼哈二將撫劍柄,

魑魅小鬼避雲端。

“哪裏來的鬼魅,竟敢闖我天宮?”一聲哼吼,震耳欲聾。

我唯唯諾諾,拱手參拜:“將軍息怒,小的本是華夏古城北京城西的無名鼠輩,隻因背棄人間正道,做出利己害人之事,淪為階下之囚。今鬥膽前來,隻想叩見玉皇大帝,盡心中不明之事,求得玉帝點化。還望二位將軍網開一麵。”

“念你還算誠實,放你覲見。但須將那醃臢之服褪去,方可入內。天宮聖地,豈容人間齷齪。”

我忙順從地脫去周身黑色的囚裝,赤身站在那裏。一朵白雲飄來,雲中一白衣仙女迎風俏立,烏絲偏墜,神情怠宕。見她直視於我,趕忙用雙手捂住那話兒。她掩嘴微嗔:“即使你衣裝嚴肅,在我仙境依如赤體。以手遮掩也擋不住我視其依舊,何苦自欺欺人。世間本無遮羞處,全是庸人自煩擾。你若不坦蕩襟懷,我豈會帶你晉見?”

我放開雙手,隨她步入宮中。

祥雲繚繞,渺渺梯階,頃刻間來到宮中大殿。沿途排排神兵氣勢如虹,殿旁個個天將威風凜凜。玉帝端坐殿中,背後玉女持扇。看那玉皇大帝:

朗朗明眸皓皓齒,

兩耳垂肩口如鍾。

鼻似懸膽眉如黛,

麵如滿月體似鬆。

氣吞乾坤猶自爽,

神貫長虹兀自清。

人神見其振心魄,

鬼魅望之懾魂空。

 

我畢恭畢敬,叩拜三巡後鬥膽說道:“萬方大帝,可示吾人從何來,欲往何去?”

“天地造就,仍歸天地。”

“誰人歸天,何人入地?”

“成人者歸天,不悟者入地。”

“何謂成人,何謂不悟?”

“所謂人者,即頭心在中央,雙腿立兩旁,行走世間一生不偏不倚,為人類建設。凡遵此行者謂人也,反此行者謂不悟。”

“怎能不偏不倚?”

“視人為己,視己為人。視一生為一日,視一日為一生。”

“人中可有英雄與領袖?”

“汝愚不可示也,何謂人者吾已明示。若再糾纏不清,豈不枉費此行。吾且不知人間亦有人與英雄領袖之分,汝何出此言?也罷,將你心中英雄領袖一一道來,吾不妨使汝看個清楚。”

“馬克思。”

“虛構世途,癡人說夢。形體倒立,寸步難行。不思耕作,以嘴乞食。行不養己,思則亂人。謂不悟者。”

“孫中山。”

“有奶即娘,奴顏媚骨。捧日哈美,崇俄縱共。任何主義,皆為樹己。不知做人,豈有國父。謂不悟者。”

“蔣介石。”

“少不正行,紈絝於世。性情中人,投機從戎。仁性未泯,用兵寡斷。至死不悟,分離家園。謂不悟者。”

“毛澤東。”

“移花接木,翻雲覆雨。傲視一切,自命不凡。以己之念,強加於人。視人為物,貽害眾生。謂不悟者。”

“小白鞋兒。”

“本是男兒,錯投女身。不畏羈絆,堅持做人。麵如嬌花,性情剛烈。視人為己,視己為人。已成人也。”

“小五群兒。”

“蠅營狗苟,為難一生。視人為人,視己為物。人物混淆,難以成人。不傷他人,也謂可貴。此人已轉世投胎,這世渡完,再做定論。”

“那我自己呢?”

“年紀輕輕,未卜前程。少不經霜,損人害己。空乏其身,置其做人。蹉跎半生,終將悟醒。一生未渡,難下定論。天機難泄,本不應問。可見你貪心過重,下去曆練吧。”隻見玉帝巨手一揮,將我送入雲中。

我在白雲的襯托下向大地緩緩而去,漸漸到得我家上空,徐徐下降。眼看就要落地,卻被樹梢掛住,使我懸在半空。搖搖擺擺、晃晃悠悠、迷迷糊糊中聽得耳邊有人叫喊。我使勁睜開眼,在霧色中定睛細看,原來天已大亮,我赤身裸體僅穿一條小褲衩兒,駟馬倒攢蹄地被吊在半空中。值班的見我醒來,獰笑著走了出去。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薛隊長帶著值班的來了,他讓值班的把我放下,對我說:“這就是你反改造的下場。告訴你,汪延慶已徹底交待了你帶頭鬧事的前後經過,你必須老實交待,說吧。”

此時我雖說是坐在地上,倒不如說是癱靠在牆上。感覺上依然如雲似霧。就連聽別人說話也是懵懵懂懂,含糊不清。我什麽也不想說,我隻是個臭雞子——磕吧。

我被送到了小號兒,在一平米內享受著充分的自由。我喜歡小號兒,雖然窄小肮髒,睡在潮濕冰涼的地上,一天隻有七兩窩頭、兩小塊鹹菜,但我還是喜歡它。在這裏,你可以遠離執法者的桀驁,群犯中的齷齪。聽不到執法者喝斥豬狗似的嗥叫,看不見犯人們戰戰兢兢的卑賤。餓沒關係,隻要時時告訴自己:我的飯量很小,這已經足夠,時間長了就真地不餓了。在這裏,我整日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遐想中,想象著一切美好的東西。在這裏,我看到阿爾卑斯山脈十九世紀中葉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啟蒙者清晰的腳印;我看到西伯利亞寒流中二十世紀初無產階級革命家在朔風中掀起的圍巾------在這裏,愛迪生的燈光下我著迷地傾聽著牛頓、瓦特講解物理;盡情地欣賞著倫勃朗、梵高的繪畫藝術;在這裏,我夜夜沉浸在莫紮特、施特勞斯動人的樂曲中;日日隨著雨果、托爾斯泰小說裏主人翁的悲慘命運而哭泣。我喜歡小號,雖然這一切精神享受都來自於回憶與想象。但它豐富了我的思想,填補了我內心的空虛。它賦予我思考能力,磨礪了我不畏艱難的意誌、不懼困苦的精神。即使讓我七年的刑期都在小號兒中度過,我也高興。

我忘記了這次被關了多長時間,總之他們想給我加刑的目的沒有達到。因為無論哪裏來人提審我時,我都會這樣講:

第一、我沒搶包子,更談不上是我帶頭。但我後悔沒搶,因為那包子本是我們定量中的。夥房做飯是按人數定量出糧的,而每人六兩的包子他們做成五兩甚至四兩,那自然就有多出來的。這搶正確地說,是拿回了被克扣的囚糧。

第二、打人是違法的,借批鬥會打人更卑鄙,是妄圖使打人在監獄裏合理合法化。

第三、所有揭發我的材料為什麽都是在我因批鬥會上反對打人被關反省後,才寫出來的?

我出來以後才知道,汪延慶在任何情形下也沒承認搶包子,更甭說揭發我了。可十九歲的他,是被戴上壞分子的帽子後釋放的。沒加刑就給你戴上壞分子帽子,這招兒夠損的。在那個年代,一成為黑五類,一輩子就甭想抬頭,群眾監督、勞動改造的滋味比判刑還難受。

奇怪的是壞分子的判定和監獄是沒有關係的,它一般由地方政府判定,怎麽汪延慶的壞分子帽子會由勞改農場來判定呢?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大喇叭裏傳來沉重悲痛的哀樂,全國人民最敬愛的周恩來總理不幸逝世了。

這消息也給監獄帶來了悲痛的氣氛。盡管犯人們曾經有過肮髒無恥的過去,但在他們的內心裏都還存有一隙善良正直的空間。他們依然愛自己的國家,願意自己的祖國在好人的帶領下逐步走向繁榮富強。在他們的心中敬愛的周恩來的的確確是人民的好總理,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真正為人民、為這個國家貢獻了畢生的精力。犯人們由衷地流下了哀痛的淚水。

從周總理死前那憔悴消瘦的麵龐、迷惘憂慮的眼神裏不難看出,他對祖國的去向、七億人民的命運已經擔心到了極點。他是懷著一腔悲憤,忍辱負重、滿腹遺憾地死去的。而他留在心中的話,給他優秀的一生塗抹了重重的黑漬。

不難看出他是善良忠厚、心胸開闊、工作勤懇、不圖名利、集諸多高貴品德於一身的好男兒。

他又是一位具有卓越管理才能的領導者,可以在複雜紛紜的諸多國家事務中,敏銳地找出關鍵問題先於解決,使各黨派、各民族在本已矛盾百出、岌岌可危的高壓“和諧”中委曲求全地蜷縮在共產黨的腳下。他努力地保持著平衡,千方百計地揉合著,竭盡全力地修補著。他就像富有經驗的腳夫,推著一輛破爛不堪、裝滿廢舊物品的獨輪車,在坑窪不平的崎嶇山道上奮力前行著。無論出現什麽故障,他都能用一塊小木片、一根鏽釘子使那破車繼續向前行走。他絕對是一位一心為公、國家至上的好管理者。他的外交手腕更是了得,使內外交困的中國利用小小的乒乓球打通了全世界。他文雅沉穩的風度使西方大國的領導不敢小覷中國,他詼諧的語言、善辨的辭令使對手們紛紛折服,使我國在世界外交領域裏,始終處於主動地位。

他思想敏銳、看問題全麵,觀察事物細致入微,建國以後黨的一係列的錯誤方針他不是看不到。尤其是文化大革命以來,對毛澤東的妄自尊大、頤指氣使,他都一一看在了眼裏。在林彪、江青一夥胸佩主席像章、手舉語錄,搞得全國人民誰不戴像章就是反革命的謬雨中,他胸前佩戴的永遠是“為人民服務”的徽章。從這件事情上,就能看出他的看法與意圖。他認為中國人民太苦了,好容易息止了戰爭,能有一個著重於建設的機會,就盡量地不要搞鬥爭了。三年自然災害時,他曾感歎“中國人民太老實了”——是的,在曆朝曆代,人民一旦吃草根、扒樹皮,隨之而來的就是造反。他的基點是,維護這有毛病的破車行走,他的思想是中庸。他把中庸之道運用得如此得心應手,在一些政治問題上,從沒做出過明確的表示,總是說著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話。他用沉默扶持著與毛不同的觀點,或者說反毛的勢力。他一會兒保一下這個,一會兒保一下那個。實在保不住時就忍痛放棄,他深深地明白,不能因為保某一個人把自己牽連進去。他倒不是怕死,他是怕如果他過早地倒下去,就沒人能來限製毛了。他臨終前明白了,自己的做法是錯誤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在毛致使千千萬萬的無辜含冤九泉的殘暴行徑中,恰恰是自己起到了幫凶的作用。因為他是共產黨員、是政治局常委、是國務院總理。

雖說人無完人,但大人物在大問題上的不完美,會造成人民的災難。所以從曆史角度講,周恩來不值得歌頌。在某些方麵上他遠不如鄧小平,就從推動社會前進、提高人民生活這一點來講,他就無法與鄧小平相提並論。他不過是毛澤東鼓吹的封建愚昧的社會主義的衛道士。

不過我還是哭了,我是基於對他的人品,對他為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那顆赤誠的心。

周恩來,你這一生貴在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但也罪在忍辱負重、委曲求全。

殊不知,我與絕大多數的國人一樣,沒有把國家的好壞、強弱歸根於製度,而是寄托在某個人的身上,這才是國人悲哀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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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追求永生 回複 悄悄話 能夠對關小號兒產生出喜歡的情感,惠五(沈猛)兄非比尋常,估計再遇到任何困苦的時候,都會安之若素。珍重!
老禿筆 回複 悄悄話 周恩來大奸若賢:為一黨一君甘做主爪牙坑害神州,還能談人品嗎?
有一天我會 回複 悄悄話 很認同您對周恩來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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