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五十二)

(2018-07-20 04:27:09) 下一個

(五十二)

人在最痛苦時能失去意識,是解除痛苦的最好方法,但昏迷必定隻在一段時間內。當我醒來時,眼前霧蒙蒙的。我想坐起來卻渾身癱軟無力,我使勁一撐,眼前冒出了無數的小金星。

“醒了,醒了!快叫黃隊長!”老朱頭趴在門窗上使勁喊道:“報告黃隊長,四室有事!”

黃隊長跑著來了,看我半靠在牆上已經醒來,他對我說:“已經上了不歸路,就挺著走下去,我看你是條漢子,遇到非死不行的事也得有個漢子的死法。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兒,我也不想知道。看在你摔了我一跤的份兒上,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你記住,關在這裏的人不一定就是壞人,至少不見得一輩子是壞人。做錯事的人多了,都像你這樣兒,誰還會有自己的將來啊?”

他轉頭對老朱頭說:“你照顧著他點兒,給他多喝點兒水。從今兒起,你們號裏不許讓他擦板兒倒馬桶,誰擠兌他別說我摔丫的。聽見沒有?”

他環視著號裏所有的人。

“聽見了!”全號的人齊聲回答著。黃隊長剛一走,號裏的人就七嘴八舌地圍著我問了起來。我什麽也沒說,他們將窩頭菜湯端到我的眼前要喂我,我搖頭拒絕了。此時我隻想著:媽媽怎樣了?

第二天又在那個時間,我被叫了出去。上鐐銬時我看到雙腿的腳脖子上纏了一圈圈的布,那是梁建民看到我腳腕子讓鐐子磨破了,夜裏撕了他的一個背心給我裹上的。我把它連扯帶拽地撕了下來,磨破的地方立刻滲出了血漬。給我上鐐銬的警察奇怪地看了看我,說:“沒見過跟自己的腿叫板的。”

在車上我想好了,今天我要保持清醒,找機會和媽媽說句話,沒機會的話就在台上喊給她聽。我不想求得她原諒,我想告訴她,為了弟弟要堅強地活下去。

當我在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中被頭皮擦地押上台時,沒有聽到媽媽的名字。我懷疑自己的聽覺出了毛病,便拚命地掙紮著抬起頭,想看清楚同台挨鬥的幾個人中有沒有媽媽。押著我的兩個紅衛兵用盡了全身力氣,也沒能阻止我直起腰,群眾們憤怒了,本來是用小石子拽我或偶爾跑上前來踢打,換成了暴風驟雨的狂飆。

雖然我的舉動使我立即變成了血瓜,但我還是看清了,台上沒有媽媽。

我已經習慣於用昂貴的代價換取一個小小的要求。滴在台上的汗水和鮮血將我的擔心也帶走了,我心滿意足地享受著人們對我的懲罰。兩天水米未沾,我在此時竟感到餓了,餓得如此難受,以至於我不可忍受地再次暈了過去。

在台下等待轉到另一個地方挨鬥時,渾身是土、泥血滿臉的我用幹澀的舌頭想舔舔多了許多裂口的嘴唇,可不知是什麽東西把嘴粘了起來。我想用手去把嘴唇扒開,手卻呆在背後不肯過來,我這才想起來,他們已經給我改成了背銬。正在這時,一個小水碗貼在了我的嘴邊,一隻潔白的手舉著那水碗,在我的嘴上潤了幾下,我張開了嘴,一口將那水喝幹了。這時我想起來,應該看看這好人,我要記住她的模樣。

一張白晰清秀的臉龐,五官頭發都很淡,整體給人的感覺都是清淡。似乎上天在她即將降臨人世時,隻是輕描淡寫地給了她一筆,這一筆集中在善良上。可她又是那麽地美,美在淡雅。我想起兒時在家門前種的向日葵,她就像那剛剛結子的葵花,總是向著太陽轉,摒棄著晦暗。肥大的綠軍裝套在她瘦弱的身上,兩個小刷子一擺一擺的。

看到我喝下水,她由衷地笑了。笑得那麽燦爛,像葵花盤四周的黃葉,釋放出燦爛的光芒,讓我覺得她似曾相識。誰知七年以後,當我滿懷羞愧地走進家門時,第一個映入我眼簾的竟是她。她成了我一生都非常尊敬、愛戴的小嫂嫂,雖然後來哥哥與她分了手,但在我的心中,她永遠是我的好嫂子。

我被連續批鬥了兩個星期,我所能記得的地方有師大二附中、四十六中、北海中學、北京四中和四十一中。鐐銬在遊鬥中急促地在我腳上篆刻著恥辱,留下了永久的記憶,直到如今,我的腳腕上還有著黑黑的傷疤。

最後一次鬥爭大會,宣判了我的刑期。有期徒刑七年,刑滿後剝奪政治權利三年。我在會後被送到了北京市第一監獄,開始了我暗無天日的監獄生活。

我首先進的是入監隊。在這裏主要學習監規,要求把監規一字不落地背下來。我的記憶力此時變成了零,直到被分到襪廠勞動時,我也沒背下一條。這一下子奠定了我被當作反改造分子的基礎,從入監隊到一九七三年我被轉送到團河農場的這一段時間裏,我記不清自己受到過多少次批判,隻記得那時我可以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地以一百八十度的厥功,使全體在場幹警、犯人折服。監獄裏不乏人才,那批判稿寫得水平之高讓我聽得目瞪口呆。上至蔣介石、陳獨秀、王明、張國燾、劉、鄧、陶、林彪;下至地、富、反、壞、右、流氓小偷;遠至堯舜炎黃漢祖唐宗,近至馬恩列斯毛澤東------引經據典滔滔不絕,語調激昂唾沫橫飛。最長的一篇批判稿能念一個多小時。每每此時,我便以我的那點兒可憐的曆史知識與文化水平認真地分析著發言者的引經據典是否準確恰當。遇到荒謬歪曲的引用,我便突然抬頭反駁,盡管會遭到拳腳,但我容不得任何人對曆史的任何歪曲。雖然自己的見解是否正確還有待考量,但我不想隱瞞。

使我時常暗自發笑的是由於小時候為省錢而養成的快速閱讀的習慣,以至於自己在文革初期,把報紙上登載的“吳法憲”誤讀成“吳憲法”,引得哥哥大笑不已。每當想到這事,我都懷疑自己的見解、知識是否有誤。

當然這些批判稿中,大部分是結結巴巴、語言不通、邏輯混亂的文字。我分析了他們的心理。其實無論是具有一定水平的長篇大論,還是狗屁不通的寥寥數語,都是為了一個目的——減刑。可那時的減刑尺度非常小、要求極其嚴格。我在一監趕上過一次減刑大會,那是每年一度,在年終舉行。當幹部在台上宣讀減刑判決書時,台下極其安靜,人人都渴望聽到自己的名字。百分之三到五的被減刑的人名被宣讀完時,台下一片噓唏,盼望一年的虛妄使人人臉上現出了痛苦的迷茫。當第二年的改造開始時,他們繼續以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爭取著新一年的減刑。我所在的襪廠一到上工時間,車間裏聽不到任何說話的聲音,“嗒嗒嗒嗒嗒------”隻有織襪機在不停地哼哼。

教我織襪子的是一個比我大三四歲的農村小夥子。他織襪子的技術真是了得,一人看兩台機子,將網口上完後還能輕鬆地呆上幾秒鍾。他一人可以看三台機子,還能保證質量,很少出殘品。我在這方麵不知為什麽笨得出奇,直到被轉到團河農場前,還隻能看一台機子,其中有百分之三十的殘品加百分之二十的廢品。

我在一監呆的這一年多,無論做什麽事都不能集中精神,一直都處於恍惚狀態。尤其是接見日,我就更不知道做什麽好了。接見得在頭兩個星期前寫接見信,通知家裏在某月某日幾點來。我在一監從沒寫過接見信。

我非常想念我的媽媽弟弟, 但我始終沒有勇氣拿起筆寫接見信。我不能原諒自己給媽媽帶來的屈辱,給弟弟帶來的傷害。我無數次在夢中見到媽媽四處尋找我,弟弟跑在媽媽的前麵高聲呼喚著我。夢中的媽媽已白發鬢鬢,弟弟則是神情沮喪、瘦骨嶙峋。有一次夢中甚至出現了我進海澱分局學習班時的情景——媽媽和弟弟知道夜裏回家的我被抓走後,本以為我被抓回體師學習班,冒著大雨去找我,被劉頭兒告知去海澱分局學習班了,找到那兒得知不讓見後,他們仍希冀著能見上我一麵,就在大雨中站著等了三個多小時。

那依依慈母之心、浩浩骨肉之情使我每每憶及,都會在黑暗中潸然淚下。

我是所有的犯人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但也被列為最不接受改造的一個。那時有一個犯人看到了我的判決書,勸我上訴。說我直到進公安局那天也未滿十八歲,施行犯罪行為時才十六七歲。按法律規定,十八歲的人才負法律責任,是完全有理由上訴的,至少可以獲得減輕處理。我對他說,我現在都覺得判輕了,判無期或者槍斃我才好呢。他驚訝地張著嘴,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再加上我從到一監後沒說過幾句話,一天到晚像在考慮衛星升天等重大問題,大家全認為我精神不正常,受刺激了。

後來從別的中隊調來一個比我還小幾個月的犯人,挨著我睡覺。他經常在夜深人靜時趴著我耳朵說幾句話,接見後還偷偷地塞給我幾塊糖。當我退給他並說我這人與甜蜜無緣時,他反而更加願意接近我了。他告訴我說,他是因為溜門撬鎖判刑的,判了三年刑期,還有一年就可以出去了。他告訴我他媽媽和他爸爸離了婚,因為在文革中批鬥他當權派的爸爸時,有人揭發他爸爸利用職權玩弄女性,讓他媽媽表態,他媽媽當場作出離婚的決定。然而生活是無情的,當他媽媽每月拿回那三十來塊錢,計劃著怎樣才能在吃上飯的前提下交上他和妹妹的學費時,才知道她的革命行動也迫使著自己十六歲的兒子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他叫汪同生。一次他對我說:“我想改個名字,出去後不想再叫以前的那名兒了。你看取什麽名兒好?”

我想了想,寫了個“峙”字。他問我是什麽意思,我告訴他是兩山相對、高高聳立的意思。他聽後高興地說我理解他,自此我倆成了獄中摯友。

接見是三個月一次。就在我被轉往團河前的一次接見日,值班的叫我,我走到通道出口,問他:“叫我幹嘛?”他說:“叫你就是接見唄,還能幹嘛?”我轉身就往回走,嘴裏說:“你叫錯人了!”他跑出去與隊長核實後又來叫我,說:“沒錯兒,就是你,快去,隊長都等急了!”我懷著疑惑的心情走進接見室,一眼看到弟弟正焦急地張望著。我顧不得隊長讓按秩序對座的叫喊,急忙奔了過去。

十六歲的弟弟已經像成熟的男子漢,個子比以前高多了。可喜的是,他不像我夢中那樣瘦弱,反而很健壯。我急切地問媽媽的情況,他說:“你放心,媽媽很好。”他說話那麽穩重中肯,反複叮囑我安心改造,千萬不要再出什麽差錯,說媽媽和全家人都在等著你回家呢。他說,還要像小時侯那樣和我一起去踢足球,看電影,到書店去租書------講到這裏,他說不下去了,淚水已蒙住了他的雙眼,他丟掉了來時的穩重,心中的情感奔騰而出,最後他竟然像兒時一樣哇哇慟哭起來。

十五分鍾,接見結束的哨音響了,他依依不舍地跟著我往回走。隊長們幾次叫他他都沒有聽到,直到一個隊長走過來拽住了他,他才不得不站了下來,口中喊著:“媽媽和我等著你呢!”

這次接見後我再一次陷入了悵惘迷茫的痛苦中。我在想,我為什麽會走上違法犯罪道路?紅領巾的誓言為什麽那麽脆弱、那麽不堪一擊?“我們新中國的兒童,我們新少年的先鋒------”我忽然想起這首歌,新中國“新”在了哪裏?在理論上、旗幟上、理想上,它的的確確是新的,激發了千百萬勞苦大眾、熱血青年氣壯山河的錚錚誓言。然而它又像空中樓閣,可望而不可及。因為立論者、舉旗者並沒有設計鑄造出通往這空中樓閣的道路。它隻是比渴望擺脫貧困、向往幸福的大眾們敢於想象,夢幻出了一個誘人的理想。它所以能激發大眾的熱情,是因為在這個古老的國度裏,上下幾千年來更換的曆朝曆代中,無數帝王中的任何一個偉人,都沒能解決大眾最根本的疾苦——貧困。

人老了會癡呆固守,不思進取,物老了會腐朽枯萎,毫無生氣。腐朽沒落的文化向人們灌輸的隻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誠然,知識是推動社會前進、提高人們生活水平必不可少的工具。但掌握知識的目的是“學而優則仕”,是為了做官。為什麽要做官?因為在這塊土地上以官為本,做了官就有了一切。在古為官,可以妻妾成群、廣廈連天。今為官可以名利雙收、置身法外。不要說“我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每個人首先要勇敢地承認,人活著是為了自己,不管是物質上的還是名譽上的。即使是為了偉大理想和為了一個饅頭犧牲的人,他也是在為自己的前提下,才敢於犧牲的。因為他覺得為這個理想我去死、去獻出一切是值得的,是我堅信這個理想而不是因為他人信。無論是佛學中的普渡眾生,還是基督教的憐愛一切,其根本還是以我為核心的。其目的是我要成佛,我要在死後進入天堂。不過為了所謂的理想犧牲能比為饅頭更能讓大眾接受。兩個“我”的不同,在於一個注重物質,一個注重精神。任何的政黨、宗教、團體都脫離不開這個“我”字。黨派、宗教、團體,乃至國家,隻不過是為了能讓這個“我”順利實現的組成形式。承認了這點,就要想出能讓眾多的“我”和諧相處的方法。那麽就要將以官為本的觀念、製度徹底鏟除,杜絕因它引發的殘酷鎮壓、踐踏、殺戮同類的野蠻獸性與醜惡行為。樹立起以人為本的觀念,建立起法製。

有人說,這豈不是要天下大亂?錯矣。你視大眾為阿鬥,自詡為救星,卻不知你在芸芸眾生中不過是一粒塵埃。在宇宙蒼穹中,地球也不過是一粒小小塵埃,其它星球上生存的生命也許比人類進化了萬倍。當你知道了解別的星球上生命的進步狀況,你會大笑人類的荒唐,更不要說個人的無知可笑了。

善良的人們呀,請相信自己,未來在自己身上。當人人都明白自己是人,這個社會應以人為本時,這個世界就會大同了。

大自然賦予人類生命時,是沒有任何偏心的,人的細胞是一樣的。不同的是,你和別人所處的地理方位,以及各地的自然條件。後天環境與條件的不同造成了後天的知識與體能的不同,乃至思想性格、興趣愛好的不同。

一個殘疾、智商低、體質差、知識少的人與一個健全、智商高、體質好、知識豐富的人,他們的向往追求都是一樣的,差別隻在程度上。

如果人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有權利保護自己的利益與權利,那麽他做任何事時,首先想到的會是:我在為自己的同時是否侵犯損害了他人的利益與權利?人人都明白這點,就會約束自己的行為。法律製度是為了這眾多的“我”而製定的,人們就會自然地遵守它。那些蓄意為己而傷人的行為者,也在明確地侵犯著自己,所受到的懲罰是應得的、是自我的懲罰。

自己不就是一個侵犯別人的利益、損害著自己靈魂的人嗎?不管是在什麽環境和條件下,損人利己都是可恥的。

當我從苦思中回到現實時,看到汪峙一直在觀察我。他見我回過了神,便對我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見到家人後會這麽難受,我不該偷偷替你寫那封接見信。”

我說:“跟你沒關係,我還想謝謝你呢,不然我也不會知道我弟弟都這麽棒了。”

 

織襪機白天黑夜不停地轉著,絕大多數犯人都以超出任務的百分之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地超額著。減刑的欲望絲毫沒有因為名額的減少而降低,相反更促使了犯人之間的競爭。北京襪廠的人來這裏參觀時,驚訝地說:“這裏最次的機手到我們廠也是勞動模範。”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把外麵看得那麽好,即使是四五十歲的犯人、被判了死緩無期的,也都在玩兒命地爭取著。而這些犯人大部分還是班組長或保全工,幹得比別人好,小報告打得也更勤、更快、更陰損。

一次偶然的事情使我多少窺視到他們接受改造、爭取減刑的動力來自何方。

一個星期天,全體集合去例常的一星期一次的洗澡。當我們來到浴池時,女隊還沒洗完回監,這在以前是沒碰到過的。全隊的犯人們在浴池門前列隊等待,隊長為加強教育,抓緊這點時間在隊前進行訓話。我無意中發現,全隊犯人們異常嚴肅安靜,每個人的臉上還帶有幾分等待的緊張,麵孔朝著隊長,眼睛卻齊刷刷地聚光在一個焦點——浴池大門的玻璃窗上。原來,有幾個女犯先洗完後,正擠在門窗上向這邊窺望。其實隻能根據她們的頭發猜出她們是女犯,根本看不到五官、長相。因為男犯們不準留頭發,一律是大禿瓢。就在大家爭相瞪大眼睛,努力想看清最中間那個似乎年輕一些的女犯長相時,忽然她猛地敞開黑色的囚服,將兩個乳房緊緊地貼在了玻璃上。“哇——”隊伍全亂了。後排的想擠到前排去,前排的又想更靠前一些。而又都有些顧忌隊長,造成了擁擠不堪的奇觀。隊伍一點點地向前移動了,將那年輕的隊長擠到了一邊。這年輕的隊長一開始不明白怎麽回事,當他知道了個中奧妙後,氣急敗壞地叫顧金相——一個死緩改判二十年、他認為是最接受改造的犯人來幫他維持一下秩序時,他發現顧金相根本聽不到他的叫喊。此刻顧金相比誰都興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那誘人的東西。幸虧女隊隊長發現了那女犯瘋狂的舉動,強行製止了她,才使這鼎沸的場麵安靜了下來。當所有的人犯恢複了積極接受改造的臉孔和習慣的低頭姿勢時,那隊長第一個罵的就是顧金相。說他一切積極表現都是偽裝的,因為他的罪名就是強奸他的學生。由此我才知道,顧金相所以能夠引經據典寫批判稿,是因為他的確有些墨水。好在中國有句老話“法不製眾”,否則顧金相的這次表現足夠挨一頓批鬥的。

一進浴室,犯人們爭先恐後地跳進浴池。有人還憋足一口氣紮進那近乎麵湯似的池水裏,久久不冒出頭來,直到憋得不得不喘氣才探頭,猛吸一口又紮了下去。個個神情異常亢奮,麵紅耳赤。而顧金相則捧起幾根彎曲的陰毛狂吻起來,陶醉得閉起了眼睛,那下體也驟然昂起、微微顫抖著------

這次的澡洗得時間最長,直到隊長連罵帶拽地把那最癡情的幾個趕了出來。從這天起,犯人們更盼著每星期一次的洗澡了。這個澡洗得犯人們津津樂道了仨月,監舍黑燈後到處是“噗噗嚓嚓”的聲音。通過此事,我更加體會了“食、色,性也”。難怪監號裏有許多讓我難以理解的怪事。

在一監,犯人的監舍是這樣的:一進大門是一個圓形的大廳,沿著大廳的周遭有許多等距離的鐵柵欄門,大概有八個。每個門裏是一個中隊編製,大概有二百五十名犯人。鐵柵欄門內是長長的通道,盡頭是通往車間的大門,兩邊各一溜兒監舍。監舍大概有十平方米,每間七八個人為一組,設一組長。監舍隻在後牆上有一扇小窗可以通風。裏麵昏暗潮濕,白天要點燈才能看清書報,也許是為了省電吧,晚上睡覺必須關燈。熄燈後伸手不見五指,貼著臉都看不見對方。這漆黑一團加重了監內的陰森恐怖。我倒喜歡黑暗的來臨,每當這時,便可以進入自己的遐想。我以為隻有自己才喜歡這黑夜,不久我發現,有好多人都比我更加喜歡這夜晚的到來,確切地說無所謂夜晚還是白晝,而是這漆黑一團。黑暗中,你會聽到喃喃的細語,嗞兒咂的親吻,擁擠得使你翻身就可碰醒別人的床上,往往會空出一個人的位置來。開始我以為是長期沒有異性的安慰使他們將對方視為自己過去的女伴,以開玩笑的方式達到對空虛心靈的解脫,完全是因為無聊,就並沒在意。時間長後我發現,他們竟然是一對一對的,而且從舉止言談上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誰是“女”方。他們不但在晚上,在白天也是那麽含情脈脈、如膠似漆。男方在看“女”方時,眼中燃燒著濃鬱的淫欲火焰。而我每每想起“女”方的表情,就覺得肚中的食物要一嘔而出,那表情肉麻得讓你頭發汗毛同時豎起。他們好起來時親密得如同一人,睡覺在一起,吃飯在一起,學習在一起,排隊在一起,甚至上廁所都結伴而行。即使在車間緊張的勞動中,他們也會在機器間歇的一刹那,相互地望上一眼。趕上吃一回肉包子、餃子、米飯燉肉,男方寧可自己少吃、甚至不吃,讓“女”方吃足吃飽,真是愛得赤誠無比。他們壞起來,就像情侶在生活中鬧小別扭,有時爭吵不休、有時是一方——大多是男方苦苦哀求。但真正大打出手,往往是由於第三者的介入了,兩個男方為愛情而戰。這種情形一般不會發生,因為鏖戰的雙方戰後都要被關進小號受到懲罰,而“女”方在這時會另有新歡。看著他們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不知疲倦、津津有味地糾纏,我從好奇到厭煩,最後到見怪不怪。

在我剛到襪廠的第一天,這事就在我身上發生過。那天夜裏,我一直睡不著,漆黑的夜色中我輾轉反側。忽然我右邊的那人把手搭在了我身上,我以為他睡著了,便將他的手推開了。我想起他是一個矮個子、外號叫“武大郎”的農村人。當我有些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我身上蹭著,我隨手想扒拉開,發現竟然是武大郎的那玩意兒。我“騰”地坐起來問他:“孫子,你丫幹嘛呢?”

黑暗中他看不到我的表情,但他從語氣上聽出來我急了,趕忙小聲說:“對不起,別急,我下次不這樣兒了。”

因為剛來,我不想找麻煩,又不太明白他這樣做想幹嘛,隻覺得挺髒、挺惡心。便說:“就這一回,下次再這樣兒別說我對你丫不客氣。”

我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就小聲地咬牙警告他。不一會兒,我左邊的那人突然竄起來,騎在武大郎身上打他,黑夜中他倆打成了一團。

他叫莊金城,個子不高、約二十一二歲,他因盜竊罪被判了十年,在車間裏做保全工。打罵聲驚動了雜務(犯人值班員),他馬上喊來了隊長。把他倆叫走問完後,又問我怎麽回事。我幾次說不出口,覺得這事很難啟齒。我甚至覺得莊金城多此一舉,本來自己能處理好的事,讓他這一下弄得滿城風雨。又一想他也是為我,不說對他不利。我想了想,紅著臉說:“武大郎影響我睡覺,老掀我被窩兒。”

隊長再問我就不說話了。隊長沒做什麽處理,讓我們都回監舍睡覺,這事就過去了。

從那兒以後,莊金城總是有意地和我接近。一開始我沒感覺到什麽,逐漸有些人看我的眼光是那麽怪異,讓我很不舒服。盡管他們陪著笑臉地和我接近,卻總讓我很不自在。而莊金城看到有人和我在一起時,甚至是說句話他都會氣得要命。這使我既不理解又很氣惱,其實我本來不願和任何人說話。監獄的氣氛規矩已使我窒息,他的殷勤與無端的氣惱更使我心煩意亂,以至影響了我喜歡的獨自遐想。我不止一次地拒絕他和我聊天、為我端水打飯、甚至幫我擠牙膏等方方麵麵的殷勤。可他卻那麽有耐心,甚至是唯唯諾諾地聽著,事後照舊。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哭笑不得。慢慢地,我發現了通道裏黑暗中的秘密,我明白了,那些人看我的眼光就像在看“女”方,也明白了莊金城與我接近的目的。這使我在恍然大悟中感到了一種難以忍受的汙辱。好吧,我要讓你們知道知道我是男的還是“女”的。

當我知道莊金城是孤兒,從小就進了少管所時,我把要實施的行動取消了。我覺得他挺可憐的,他從小所處的環境限製了他的眼光,長期的監獄生活使他變態了。正當我難以發泄心中的氣惱時,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那時,北京南城大石橋有個菜刀隊,為首的叫牛金祥,江湖人稱牛不點兒。一九六八、六九年在北京四九城的流氓小偷裏,無人不知,綽得倍兒響,他被判刑十年,和我在一個隊。還有一個南城的叫袁國梁,綽號袁老二。他倆可能在外麵就有碴巴兒,這天,車間裏的機器正在隆隆地轉著,牛不點兒走到我的機子前,說:“這機器聲音不對,你先停一下兒,我檢查檢查。”

他是保全,挺負責任,幹得很好。正當他彎著腰,全神貫注地檢修著機器時,袁國梁手中拿著一根最大號的紗棒,從他後邊佯裝漫不經心地湊近了他。突然袁國梁舉起手中的紗棒,狠狠地向他頭上砸去,“砰”的一聲,牛不點一聲沒吭地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袁國梁跟著騎在了他身上,用手中的紗棒沒頭沒臉的朝他身上玩命地砸著。這一切是那麽突然,我不知他倆有什麽仇,隻覺得這種偷襲不地道,便一個箭步躥了過去,一腳踢向袁國梁的臉。他仰麵朝天地躺在了地上,手中的紗棒飛到了一邊。袁國梁抹了一下鼻子上的血,縱身向我撲來。他有一米八幾的個子,而機器旁隻有五六十公分寬、倆人相碰隻有側身才能擠過的一個小窄道。我彎腰向下一蹲,他從我身上撲空而過,趴在了地上,我騎在他的身上揮拳如雨。當隊長將我們叫到值班室後,我說的實話卻不能讓隊長相信,而且,聚眾打架是監內最敏感的。他倆人都沒事,我卻被關了兩個星期小號。從小號出來不久,我被轉到了團河農場勞改場。到了團河沒一個月,我又進了小號,這次進小號使得我的左臂落下了終身的殘疾。

我們到農場以後,由於勞動強度很大,吃的東西又沒油水,時常感到很餓。尤其是在快收工時,餓得頭昏眼花,那感覺很難受,許多人就在地裏偷偷地燒老玉米吃。我隊裏有一個外號叫哈巴狗的犯人,他自己也吃了一個叫作汪延慶的犯人燒的老玉米,可他吃完後卻撇著兩條羅圈腿,去向隊長報告。當汪延慶厥在那裏被批鬥時,他第一個發言,還自詡是積極靠攏政府。我越看他越像哈巴狗,忍不住將洋洋得意的他痛打了一頓。

那天正好是程隊長的班。從到團河的第一天,我就聽說了他的凶狠了。他中等個,三十來歲,全身沒有一根毛,連眉毛都沒有。兩隻眼睛細小得隻有一條縫,可能他剛生下來時沒有眼睛,是醫生強行在他的眼睛處用手術刀劃了兩下。犯人們背地裏都叫他“程耗子”,都知道他懲罰犯人凶狠,捆人時要用涼水把小麻繩泡了,這樣那繩就會直往肉裏刹。而且他在捆上你後,隔一陣子勒緊一回,直到讓你兩手都能摸到後腦勺、實在勒不動了為止。不把你刹得跪在地上求他,他是不會繞你的。

今天我碰到了他,一進值班室,我就看到地上果然有一盆涼水,裏麵泡著一根麻繩。我向他說,哈巴狗也吃了汪延慶燒的老玉米,要是批鬥的話也應該有他。他根本不聽我說,上來就讓我跪地上要捆我,我說我還從沒給人跪過。他衝過來就打我,我說:“正好你今兒沒穿官衣兒,你再打一下兒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他哪裏聽過這話,抬腿要踢我時讓我一把抄住了他的後腳跟,輕輕一送他就仰麵朝天了。他氣急敗壞地跑到院外,又叫來一個姓勞的、三十多歲的隊長,衝了進來。我一看勞隊長穿著官衣,就沒再還手,我想讓他們明白,不是你程耗子多厲害,是你頭上那國徽,是你的身份地位。勞隊長說:“你怎麽不還手兒了?你不是挺厲害的嗎?”

我抹著嘴上的血,笑著說:“你敢把官衣兒脫了,我就敢還手兒。”

程耗子歇斯底裏地嚎著:“跟丫費什麽話,刹丫的駟馬倒攢蹄兒!”

捆我時我沒有掙紮,但我堅決不跪下。直到刹了兩個多小時,程耗子也沒能讓我給他跪下。我隻覺得兩個肩膀上空空木木的,似乎沒有了胳膊。程耗子見我始終不向他求饒,就把我關進了小號,到了小號裏他猛地一按我頭,用雙腿夾住,想再一次地刹緊那本已刹不動的麻繩。我拚盡全力地擰偏點頭,在他大腿裏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硬是讓那塊肉掉了也沒鬆開雙腿,用出吃奶的勁,又將小繩刹緊了一點兒。

當你的血脈神經已完全麻木後,再一次刹緊時的感覺是痛入心扉的,骨頭、肉不疼,是骨髓疼。他看著我豆大的汗珠摔在地上,獰笑著對我說:“看你橫還是我的小繩兒橫!”

我憤怒地直視他,發現他在與我對視的一霎那膽怯地移開了他的鼠眼。看著他那張卑鄙的臉,我好像看到了紅岩裏那些舉著燒紅的鐵烙、張牙舞爪的國民黨特務,我覺得他這種小人行徑絕不是共產黨員所為。

如果一個人在為達到他的目的時施行的手段是非正常的、卑鄙的、殘暴的、不敢公開的,那他的目的和出發點絕對不是光明磊落的。無論他嘴上說得多好聽,更不要看他是什麽黨。

二十四小時後,看小號的隊長發現我趴在地上,馬上跑出去找程耗子,可沒有找到。他五十來歲很胖,有哮喘病,跑回來後一邊喘著給我解繩子,一邊說:“我幹了這麽多年警察了,從沒見過刹繩刹這麽長時間的。小綁半個鍾頭,大綁不得超過倆鍾頭,這是有規定的。他怎麽能這麽胡來呢。我先給你解開再說。”

結果他解不開,因為繩子都已刹進肉裏,血凝固後與肉粘在一起了。他隻好去找了把剪子來往外摳。他用了半個多小時,把繩子都摳幹淨後,我的胳膊依然在後邊放不下來。他要我慢慢晃動身子,千萬不要停,必須到倆手有了知覺才可以停,不然肯定會殘廢。我照他的話做了幾個小時,可左手還是落下了毛病。

出了小號後,為了使我的手能夠恢複,我幹什麽活都有意識地盡量讓左手多吃力,慢慢地,我的左手有了一點兒力了,也漸漸地長了點兒肉。

一天,我在隊裏的儲藏室發現了一堆破樂器,其中有一把二胡還不錯,隻是沒有弦。我在裏邊仔細地尋找著,最後從另外兩把破二胡上找到了三根弦,還找到了一小塊鬆香。我很高興,自此,每當收工回來,我便坐在院裏拉二胡。我有意地練習左手的靈活性,久而久之,我的左手有了很大的好轉。而且二胡水平也有了進步,居然能拉《江河水》了。

一次接見前,我認真地寫了一封信。向媽媽訴述了思念之情,並說如果媽媽身體狀況允許的話,能否在某日來看看我。我看到別人每次一接見回來,總能大包小包的帶回好多吃的,也想寫上一點吃的東西。我不是饞,是餓,因為我常常餓得睡不著覺。想了想還是沒寫,第一次寫信就向家裏要吃的,太沒出息了,再說家裏也不富裕。

接見的那天,我沒心拉二胡了,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可直到叫完了最後一撥,已經過了接見時間也沒叫到我。晚上我正在院裏靠著一棵樹看著月亮發呆時,值班的叫我,說程隊長叫我去辦公室。

自從程耗子捆我那次以後,我從沒與他講過一句話。即使是需要說的,我寧可這事不辦,也不去請示他,他也很清楚這點。今天他找我,讓我感到有些意外,我剛要喊報告,聽到他正與指導員說:“------我心說她還不得求求我,嘿,她把書包裏的東西往外一掏,說‘這空書包請您給他總可以吧,如果不給就請您扔了’,放下書包扭頭就走了。我以為什麽好書包呢,扔在大街上都沒人揀。”

小黃書包,我的小黃書包!我顧不得再喊什麽報告,一頭衝了進去,喊道:“為什麽不讓我見我媽,把書包給我!”

“沈猛,你冷靜點兒,我正在了解情況,可以讓你補一次接見,而且是單獨的。”我剛要衝過去搶程耗子手中的書包,指導員攔住了我。他姓陳,是營級軍人,轉業到這裏當指導員的。隻有他曾經找我耐心地談過話,那是在我從小號出來後。

那天是總廠政委給全體犯人作報告,講黨的人道主義政策。當政委講到一半時,我一下子就躥了起來,大步向台上走去。指導員大聲喊著:“沈猛你要幹什麽?回來!”

我竄到台上,把上衣脫下來,將烏紫的上半身給主席台上全體官員一看,又指著胳膊上的疤痕,說:“這就是你們的人道主義嗎?真是人道主義,人道主義,窩頭吃不飽,小繩鋪滿地!”

全體都驚呆了。不管是台上的還是台下的,無論是幹部還是犯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他們驚訝的不是我身上的瘀血疤痕,而是我的這個舉動。這可能是建國以來,監獄裏從沒發生過的事情。幹部們在想:你小子反改造的氣焰也太囂張了,等著,回頭整死你。尤其是我們隊的隊長,氣得恨不得把我吃掉,這將使他們的工作評語上落下一個黑黑的大叉——你們是怎樣管教犯人的?竟敢在全廠大會上,在總廠眾多領導麵前,公然汙蔑黨的勞改政策!

犯人們想:這小子不是不想活了,就一定是瘋了。

我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主席台上所有官員中級別最高的總場政委,如果他不把什麽人道政策反複地述說,我也就不說什麽了。若用“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實在是抬高了我,說心裏話,我是沒拿自己當人。 我所以這樣做,就是聽他這麽公然地、大言不慚地說瞎話,想駁斥他、揭穿他。至於後果我從來是不考慮的,因為我認為,在我的人生道路上除了死其它都一樣,而在我心裏,又根本無所謂死活。

程耗子醒過悶來,才想起跑台上來拽我,他剛躥上來,被政委搖手製止了。政委慢慢走到我的跟前,看著我的傷,低聲說:“你可以寫一份報告交給我。現在我叫我的秘書帶你去總場醫院看病,你要老老實實跟他去,不要說話了。”

當我從總場醫院拿著藥回到隊裏時,全隊的人都以為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不光是犯人,也包括有些隊長。

就是那天,指導員與我進行了長達三個小時的談話。自此,我很尊敬他,有必須要請示的事我就找他。

今天當他從程耗子手中將我的小黃書包拿過來交給我後,他再說什麽我也不想聽了,我緊緊地抱著我的小黃書包,回到了剛才我靠著看月亮的那棵樹下。

小黃書包,你雖然空空如也,我卻明白你裝滿了媽媽的一片心意;小黃書包,你雖已毛邊四露、破舊不堪,那隻是歲月給你留下的痕跡,清楚地寫下了你對我兒時的記憶。你從那空空中指責了我人生的虛度;順著那絲絲毛邊發放出兒時書本的香氣,直衝如今我這肮髒齷齪的心底。

小黃書包,你能不能告訴我,來時媽媽是抱著怎樣的思兒之情,去時又是多麽的傷心悲痛。你能否告訴我她如今身體可好,又添幾許白發?

當年我的母親,通夜沒有合上眼睛。伴我走遍家鄉為我一路送行。在那佛曉的時分,她送我踏上遙遠的路程。給了我一條毛巾她祝我順風。在那佛曉的時分,她送我踏上遙遠的路程。給了我一條毛巾她祝福我一路順風。

河邊落葉繽紛,河岸上露珠滾滾。牧場芳草青青夜鶯長鳴不停。這條母親的毛巾,我想起幼年熟悉的情景。更含有母親慈愛地一雙眼睛。這條母親的毛巾,我想起幼年熟悉的情景。更含有母親深情和慈愛地一雙眼睛。

拿起這條毛巾,不由想起我的母親。想起小草細雨榭樹落葉不停。這條母親的毛巾,我想起母親慈祥的笑容。更含有母親慈愛的一片心情。這條母親的毛巾,我想起母親慈祥的笑容。更含有母親慈愛和盼兒的一片心情。

媽媽,我不會再讓你來看我了,我把你的心已傷透了------

值班的已催了我幾次去睡覺,我沒理他。最後指導員告訴他允許我站在那裏,什麽時我想回去再回去。那天我整整在那裏站了一夜,直到天亮。我病了,高燒到四十度。躺在床上的我迷迷糊糊中回到了媽媽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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