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要這把小胡琴兒!”我往後褪著屁股,拖住老抗,不讓他們往前走。
“你不是要寶劍嗎?”媽媽說。
“胡琴兒我也要!”
“不行,要胡琴兒就不能要寶劍,隻許要一樣。”她耐心地說。
隻準要一樣?我權衡起來。
“那------那我要胡琴兒。”我終於決定了。
她看看價格,一手抱著小沉,一手掏出兩塊錢遞給了小販:“同誌,來把小胡琴兒。”
“好嘞,小胡琴兒一塊八毛七,您給兩塊,找您一毛三,拿好了您呢!”這小販一口氣連算賬帶找錢,把胡琴塞到了我手裏。
我美滋滋地接過來抱在了懷裏,隨著老抗向前走去。
“鏘,鏘,鏘鏘嘁,鏘吧啦鏘吧啦鏘鏘嘁!”迎麵走過來一隊扭秧歌的。前麵十幾個小醜騎著紙驢,隨著鑼鼓的板眼進三步退兩步,邊扭邊滑稽地逗著兩邊的人群,人們自動地往兩邊讓著,盡量給他們謄寬道兒。幾個小醜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間那個。他同樣騎著紙驢,不同的是,他是男扮女裝,化裝成了媒婆。臉譜喜慶滑稽,額頭上圍著一條黑布帶,前寬後窄地係在腦後假發髻下麵,兩道黑黑的眉毛前邊粗後邊細、中間高兩邊低、成“八”字形地畫至兩鬢,雙頰塗得紅紅的,像猴屁股。他滿臉假笑,動作誇大地扭著。在“她”的後麵是兩個身穿白綢緞衣裳、腰中彩帶垂至小腿、抬著一乘轎子的兩個小夥子。喲,我才看到在轎子前還有一個人,大腦袋,小身子,兩條羅圈腿又彎又短,右手挾著兩片竹板,上下揮舞著,不停地發出很有節奏的響聲,嘴裏在念著什麽。
“媽,這個小孩兒的頭怎麽那麽大呀?”我奇怪地問。
她笑著說:“這不是小孩兒,是大人,就是個兒小,大家都叫他小人兒國,學名叫侏儒。”
那五彩繽紛的花轎四麵都敞著,裏麵有男扮女裝的新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可一點也不漂亮,給人感覺怪怪的。“她”不時地用一塊大花手絹擋一下臉又拿開,故作嬌羞地衝左邊亮一下,再衝右邊亮一下,逗得人們發出陣陣笑聲。
“咚卟隆咚鏘,咚卟隆咚鏘,咚卟隆咚咚卟隆咚鏘鏘鏘——”
舞獅子的來了。兩個英俊矯健的小夥子手持繡球,作出各種颯爽抖擻的姿勢,逗引著兩隻高大勇猛的雄獅。獅子銅鈴般大的眼睛金光四射,張著臉盆般的大口威風凜凜地撲向繡球,但每次都被舞繡球的健兒輕盈地躲閃過。雄師不停地撲向繡球,舞球者不停地翻著跟頭,雄獅也跟著他不停地上下翻滾著。一群小獅子歡蹦亂跳地跟在後邊,活潑可愛極了。
我目不轉睛,看傻了。
一條巨龍從天邊飛舞而來,這神龍好不威風,上下翻飛,奔騰不息。
十幾個小夥子頭紮白羊肚毛巾,腰紮紅腰帶,下著黑色燈籠褲、上著白色對襟無袖小坎肩,步法靈活,協調一致,意氣風發地舞動著高舉在頭上的巨龍。這巨龍張牙舞爪、排山倒海般地迎麵衝來,大有氣吞山河之勢,象征著中華民族不屈的精神------
我唏噓著,歎服不已。
“媽媽,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媽媽、老抗、小沉都不見了。我緊抱著小胡琴,拚命分開人們的雙腿,鑽來鑽去地找著、喊著。可在這喧囂的人海中,誰又能聽得到呢?終於我跑累了,喊啞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了路旁,東張西望,期待著媽媽老抗小沉能夠出現。
天色有些昏暗,西去的太陽下沉了。人流四散,小販們急速地收拾著各自的攤子。
餘暉掃過我的臉龐,似乎在問:“人們都散了,你為什麽還站在這裏?”
“哇”我哭了。“媽媽!”我驚恐地叫著,小胡琴也在我懷裏瑟瑟發抖。
“小孩兒,怎麽了?別哭,是不是找不到媽媽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站在我麵前,輕聲問我。
“我的媽媽、哥哥、弟弟不知到哪兒去了。”我嗚咽著。
“噢。沒關係,我幫你找。你知道你家的地址嗎?”他摸著我的頭,非常和藹地問道。
“西城區銅鐵廠五號。”
“太好了,知道地址就沒問題了。走,我送你回家。”說著他拉起我的手,向十四路車站走去。
他走起路來一高一低一左一右地晃著——呀,他是瘸子,我為他惋惜。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沈猛,小名兒叫小猛。”
他不再問什麽了,我們來到了虎坊橋十四路汽車總站,上了車,他買了張車票,我們坐了下來。
從虎坊橋到劉海胡同要坐十幾站車,半個多小時。我抱著小胡琴,坐在他腿上睡著了。
“小猛,醒醒,到站了。”他輕輕地推著我。
我揉著兩眼,“嗯嗯”跟著他下了車,他拖著我的手向前走。我又累又餓,實在走不動就說:“叔叔,我餓了,真的走不動了。咱們歇一會兒,就一小會兒好嗎?”
他猶豫了一下,一條腿伸向了側前方,蹲在我麵前說:“天太晚了,你媽媽不定急成什麽樣兒了。來,我背著你。”
我把一隻手勾在他脖子上,另一隻手抓著小胡琴,搭著他肩膀,趴在了他背上。他費力地站了起來,背著我一搖一晃地向銅鐵廠走去。
“到了,你看這是不是你家?”他慢慢蹲下來,一隻腿斜伸在前邊,指著我熟悉的大門問道。
我在他背上又睡著了,他用那隻好腿跪在地上,使身子穩定,把我慢慢地移到他前麵,又問了我一遍。我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大門,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我抓著小胡琴,轉身竄上台階,飛快地向家中跑去。
“媽!媽!”我一頭紮進屋裏,看到姐姐哥哥們正圍著媽媽。大家同時轉過頭來,看到我,驚喜極了。媽媽一把把我摟過去,說:“你------你跑哪兒去啦?我們在原地等了兩個小時,也沒等到你,你怎麽回來的啊?”
原來我和老抗看入了迷,相互鬆了手,我隨著龍獅的飛舞,不知不覺走出了二裏地。
我忽然想起了瘸子叔叔,急忙說:“是一個叔叔送我回來的。他是個瘸子,就在大門外呢!”我說著向門外跑去,全家也都跟著跑出來。
院門外一個人影都沒有,我向東望去,一片漆黑,向西看杳無人跡。他走了,他什麽話也沒說,也沒見我家人,就悄悄地走了。那年代的人多好啊!
“瘸子叔叔!”我雙手搭在嘴邊,仰天高呼:“你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