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的前四天,也就是星期三,我答應一對八十歲的美國白人病人夫婦,給他們送一鍋牛尾湯外加一鍋米飯。他們夫婦跟隨我十多年,是我的固定病人,他們對我的信賴超過了任何人,我自然也把他們當我的家人。近兩年來,妻子中風輕癱,全憑老頭兒照顧,一周前老頭兒又在家裏摔了一跤,行動不便,吃飯成了大問題,雖然他們習慣了用微波爐加熱那些半成品食物,但是周三他們來看病時,我明顯看出老頭兒瘦了一圈,營養跟不上呀,所以我跟他們說,次日我抽空去他們家送些食物給他們。
周三下班後,俺就跑到商店買了兩大包牛尾骨,用慢燒鍋燉了一夜,肉嫩好吃有營養,骨頭湯又補鈣,周四一大早起來,俺又悶了一鍋米飯,你說這美國人有多笨吧,活了八十多歲,連個米飯都不會煮,整天吃那些商店做的半成品,能健康嗎?我把做好的米飯分放到幾個塑料袋裏,連同那個慢燒鍋一起塞進車裏,開車十多分鍾就進了他們所住的公寓的公用停車場。那天天氣有些冷,我端著沉重的慢燒鍋,裏麵滿滿的一鍋牛尾湯,迎著涼風走了幾十米才到他們的寓所。兩個老人風燭殘年,各自的子女幾乎從來都不來看望他們,雖然我有時忙的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時間給她們煮飯,常常買便當給她們吃,可這對兒老人我若不煮些東西給他們吃,心裏不落忍呀。
周四送完牛尾湯,我就徑直奔診所上班了,可是臨下班時,我忽然覺的混身不自在,頭痛,胃不舒服,好像還有點低燒。心想糟糕,八成是送牛尾湯時迎著涼風著涼了。這可咋辦呢?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什麽都不能有病,回到家趕緊煮薑湯,讓女兒給我刮痧,當晚還真出了很多汗,周五早晨起床,覺得頭和胃好多了,隻是覺的人很虛弱,頭重腳輕的感覺。好在周五我休息,不用上班,但是中午有彩排,這是演出前的最後一次排練,我必須要去。
這次彩排在飛揚藝術中心,王老師,孫老師夫婦以及他們的女兒女婿,關一和張英超,又像前幾次排練一樣,為大家準備了午餐,王老師手上還有嚴重的燙傷未愈,卻還要為大家準備行頭,縫補和修改戲服。
周日在我忐忑的期盼和擔心中來到了,期盼是因為終於可以將自己這半年多來學到的東西展現出來,擔心是因為自己感冒剛好,不知到時候聲音是否有影響。一大早,我就去王老師家化妝,化妝師是關一的幾十年前的戲校同學,專程從加拿大趕來為這次演出幫忙。她化的妝實在是太漂亮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個漂亮的花旦是我!王老師為我包頭,戴鳳冠,穿衣服,披瑕帔,等等,一道道工序是我們一般人根本想像不出來的,京劇真正是門藝術,僅從化妝,色彩,服飾,就可略窺一斑。
一切準備就序之後,關一給我戴上了“小蜜蜂” (麥克風的一種),因為我是當天演出的第一個,所以我早早地緊張地站在後台,聽著外麵報幕人的介紹,有中國駐舊金山的領事參讚等官員們,還有台灣最著名的京劇大師李金堂先生以及灣區很多的京劇名流,我又聽到報幕人提到我的名字,介紹了我一番,我緊張的情緒難以平複,我想到前年在這同樣的劇場,我演鳳還巢時也是因為無法控製緊張的情緒,以致於我在唱前兩句時,竟然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因為緊張的聲帶沒有發出聲音來,所以我對自己講,一定不要緊張,避免上次的錯誤,一定要將氣沉下來,放輕鬆,才能發出聲音。我一麵深呼吸一麵又想,現在的我已經不是我自己,我是楊貴妃呀 !我想像我貴妃娘娘此刻來到這禦花園,有眾多侍從跟隨,要跟皇上一起共渡良辰美景,應該很高興,驕傲,期待才是,不要被台下觀眾嚇到。這時音樂響起,裴力士(孫繼海老師飾),高力士(張英超飾)邁著他們的四方步上場了,我又開始緊張了,因為他們隻要在台上簡單幾句對話後,我就要開始叫板和上場了,這時我的好友Mary (飾演我其中的一個宮女)看到我緊張的表情,走過來小聲對我說,快跟神禱告!
不知為什麽,當她這句話剛說完,我的氣一下子沉了下來,我的眼前仿佛看到了天上的神,他那麽慈祥地看著我!我的心一下子鬆懈下來,我在心裏默默地說,神啊,求您賜給我平靜的心,克服緊張情緒,保守我的演出,讓我的表演,嗓音全部交在您手裏!這時我的情緒已經漸趨平靜,我深吸一口氣,高聲叫板“擺---駕---”, 我聽見王老師小聲說“ 好!”, 這時四名宮女開始上場,兩名宮女緊隨我身後,我邁著圓場碎步大大方方的上了台,抖著水袖,亮了相,整了冠,不慌不忙把動作全做在了音樂裏,王老師和關一給我上課時總說,出場很重要,你是貴妃,要雍榮華貴,大大方方,傲氣美麗自信,才能震得住場,我想那天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