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星期四

五月底到六月初，連續三個星期裏，死神的陰影籠著著項目，三起死亡事件全部發生在星期四。

在公司裏工作了三十五年的土建工程師肯尼斯（KENNETH），睡眠中心肌梗塞，一夢不醒。如果人可以選擇死亡方式的話，我會挑這個，沒有痛苦也沒有恐懼。但是，在身體健康肌肉依然發達的肯尼斯，卻是早了點，因為還有心願未了。項目上工作的共有兩萬五千多人，公司同事就有近六百號，分別在四個區域工作，很多人同事一兩年彼此還叫不上名字。我和肯尼斯沒有工作上的交集，本來也該屬於陌生人之類，但因去年十一月去烏幹達追蹤了山地大猩猩，有好事者在項目上大肆鼓吹，這就引來了肯尼斯。兩個都以為是項目上唯一親眼看見過山地大猩猩的人，湊在一起自然惺惺相惜。肯尼斯的兩臂各紋有一隻銀背大山地猩猩和一隻公獅子的頭，圖樣來自他自己拍攝的照片，紋身師巧妙地利用了肌肉的隆凸凹陷，隻要手稍稍一動，那猩猩和獅子便活了過來。第一次見麵我們就聊了一個多小時，他決定今年十一月也要沿著我走的線路去烏幹達，然後明年春天去我介紹的尼泊爾國家公園看老虎。我們約好等忙完這陣一起出去喝酒繼續聊，誰知第一次也成了最後一次。

(圖:肯尼亞馬賽馬拉國家公園的生與死)

第二個周四早上發生的，可真是人間慘劇。卡塔爾航空的一位空姐去上班，車停在機場對麵（順便說一句，現在的多哈機場實在是小的捉襟見肘，連自己員工都沒有足夠的地方停車），過馬路時，被飛馳而過的車撞倒，車主逃逸。空姐本來要飛某地第二天返回，卻遭遇橫禍當天下午死在醫院裏。二十六歲的美麗女子，剛度完蜜月回來，生命之花正當怒放卻被活生生的掐斷。死者長已矣，備受煎熬的是活著的人，空姐的新婚丈夫是項目上設計公司的工程師，我們經常在咖啡間裏照麵，卻從未說過話，現在，眼見他的一臉憔悴，就更加無從說起了，任何安慰的言辭都是蒼白無力的，招不回失去的幸福。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有目擊者奮勇追擊，將肇事者抓獲歸案，那幾天，卡塔爾各大論壇上群情激動，要求以命償命。好在肇事者是孟加拉人，絕對逃不過懲罰，但如果是卡塔爾公民的話，就很難說了，以往的很多事例證明，這是一個有法律未必有法治的社會。

死亡名單上的第三位是機場航站（TERMINAL）承包商的電工，工地臨時照明係統出現漏電，現場三人一人死亡，兩人受傷。事故發生後，警方介入調查，航站施工因此停工近兩周，讓本來就緊張的工程進度更加雪上加霜。今年的早些時候，卡塔爾國王下了死命令，新多哈國際機場（NDIA）一定要在2011年12月18日卡塔爾國慶節當天正式運行。這是項目上的第一起施工死亡事故，在報告上隻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而關於電工本人，我隻知道他來自菲律賓，身後留下妻子和三個年幼的孩子。

雖然人人知道死亡麵前人人平等，隻是永遠消失的恐懼讓我們一再地逃避，然而，當死亡就在身邊接而連三地發生時，任誰也不能視而不見。還是好好地活著努力並完成所有的心願吧，因為生命短暫，因為誰也不知道哪天死神就會降臨，也許就在這個星期四。

2010年7月2日於英國曼徹斯特飛往美國國紐約的航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