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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時間的邊緣(下)

(2009-08-28 05:21:09) 下一個

追尋曆史的足跡

 

  

有人說,在亞美尼亞的土地上,沒有一塊土地上沒有建起過城堡,神廟和教堂,沒有一塊土地上沒有經曆過毀滅重建再毀再建的輪回,我信。在亞美尼亞的日子裏,我每天奔走於山間湖畔,追尋曆史的足跡,我氣喘噓噓......

  

艾瑞布尼古堡遺址EREBUNI FORTRESS,公元前8世紀):到達埃裏溫那天,人們正在慶祝建城2784周年紀念日,埃裏溫的前身就是艾瑞布尼,它的遺址至今還屹立在市區邊的小山上。古堡的入口處有塊青石,刻滿楔形文字,據說是由建造古堡的國王所立,以前隻知道兩河流域的蘇美爾人,在泥版上寫字,然後在太陽下曬幹,沒想到生平第一次見到的楔形文字真品是在千裏之遙的亞美尼亞。古堡規模很大,重建的大廳牆上的壁畫是原物,圖案看看眼熟,原來和市場上賣的地毯上的圖案查不多。曆史有時候真的可以觸摸。

  

迪迪彤烏拉爾圖古堡遺址DIDITONE HILL URARTU FORTRESS,公元前7世紀):瞻仰完造字者聖梅斯洛佩墓(OSHAGAN ST.MESROP GRAVE)後,便順著小路上了山頂,原以為不過是幾塊巨石的遺址上,居然有著六位考古學家和一群工人正忙著發掘。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卡蘭塔爾延太太(MRS.KALANTARYAN)帶著我參觀考古現場,她很驚奇我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要知道他們八月才開始工作的。我笑,這就是互聯網的神奇之處。最早的古堡由當年的烏拉爾圖(URARTU)人用巨石建起,然後毀於戰爭,再建又再毀。有意思的是,從最早的拜火教神廟到現在基督教小教堂都在一個地方重重疊疊。考古學家說崇拜神明的建築都會建在神聖的地方,哪怕宗教不同。也是,埃奇米阿津大教堂ETCHMIADZIN CATHEDRAL4-17世紀)不就建在拜火教最重要的神廟廢墟上嗎?從山頂望出去,隔著平原,一邊是神聖亞拉臘山的大小雙峰,另一邊是阿拉噶茲山MT.ARAGATZ)連綿四峰,就是再笨的人也知道這裏的風水好,難怪現場還有許多古墓。

  

加爾尼神廟GARNI TEMPLE1世紀):第一眼看到時,以為自己還沒睡醒,明明是希臘神廟,怎地到了這高原上?事實上,基督教之前,亞美尼亞人崇拜火,神廟多受希臘羅馬文化影響。基督教興起之後,所有的神廟都被推翻。因為一個皇後想把它做夏宮,加爾尼成了全亞美尼亞碩果僅存的一個異教神廟。神廟邊上的羅馬浴室廢墟裏有馬賽克海神圖,海神臉邊,用希臘文寫著:“我們工作,卻一無所獲。”

 

 茲瓦爾特諾茨教堂ZVARTNOTS7世紀):它的建築風格在亞美尼亞是獨一無二的,卻讓我想起天壇,同樣的三層,同樣的圓形,就是名字的意思裏也有個<>--<天上的天使>。不同的是一個用石頭,一個用木頭。教堂毀於十世紀的地震,現在在國際資助下,正在重建。巨大的圓形基座上,一根根黑色石柱被重新豎立起來,每根石柱的柱頭都刻著一隻展翅的鷹,當今的亞美尼亞國徽上也有一隻鷹,形狀不同,眼神卻一樣犀利。  

 

阿穆柏爾特古堡AMBERD FORTRESS7-11世紀):坐落在阿拉噶茲山麓海拔2300米的懸崖上,俯視烏拉爾圖平原URARTU PLAIN),黑色古堡象一個睥睨群雄的君王,氣勢絕不輸給遙遙相對的亞拉臘山。民間傳說,古堡的厚牆從沒被人類攻破過,眼前如呐喊般伸向天空的斷壁是大地深處力量的傑作。地震不但毀壞了古堡,也摧毀了有著完善冷熱水供應係統的羅馬式浴室。浴室大如遊泳池,建在深穀邊上,差不多的設計理念,想來隻有巴厘島上最豪華酒店--懸崖大酒店(CLIFF HOTEL--的遊泳池可以媲美,隻是前者建於十一世紀,後者建於二十世紀。臨近赤道的海島,有火山,卻沒有山頂的積雪,更沒有沉重如斯的曆史。

  

塞凡納旺克修道院SEVANA VANK9世紀):意為“黑色寺院”,塞凡湖(SEVAN LAKE)因此得名。修道院建在塞凡半島的山丘上,守衛著碧藍的湖水和沿湖密如蛛網的絲綢古道。秋天的塞凡湖,被雪山和金色樹林環繞,綜合了哈那斯瑪旁雍錯的美,湖邊散落的十字架石紅如鐵鏽。沒有酒會辜負這美景,所以我喝著伏特加,就著熏魚,在一群陌生人中大笑。那天我誤了回埃裏溫的最後一班車。

  

瑪爾瑪申修道院MARMASHEN VANK10-11世紀):去這個修道院很不容易,四個小時巴士到格姆瑞GYUMRI),一個小時公共汽車到同名的村子,再在山間走一個小時才能看到。坐落在河邊果園裏的教堂,夕陽下,有著蜂蜜一樣的顏色。光這瞬間美景也值了數小時的奔波,更何況教堂建築本身的美麗。一群十多個人陪著我去了那個地方,他們都住在瑪爾瑪申村裏,去那裏隻是為了我這個異鄉人。

  

赫烏茲爾塔修道院HAVUTS TAR11-13世紀)和亞美納波克奇教堂AMENAPRKICH CHURCH):紅黑兩色石頭建的修道院和教堂遠離塵囂。和向導薩姆鬆(SAMSON)一起徒步,不寂寞,提著紅酒奶酪的他,雖然隻會不多的幾個英語單詞,卻也教會我不少的亞美尼亞語。山徑兩邊的野山楂樹上結滿了鮮紅的果子,山民偶然會采一些送到城裏賣,多用線穿成串,小孩子玩皮,掛在脖子上如同瑪瑙項鏈。樹多刺,薩姆鬆不讓我動手,可我哪裏肯放棄豐收的喜悅,時間不長,背包裏便已經沒有地方放果子了。與中國不同,這裏的山楂很甜。

  

原以為人跡罕見的修道院廢墟裏,居然有一家四口人在野餐。我的到來,對他們來說也是個驚喜。盛情難卻,我加入了他們,薩姆鬆也遞上了自帶的食物。倒臥的十字架石上堆滿佳肴,從泡菜麵包到烤雞奶酪到甜點水果,當然少不了家釀紅酒和伏特加。亞美尼亞人有個習慣,去風景如畫的地方一定要帶上吃的喝的。這一家也不嫌麻煩,鍋碗瓢盆帶了一大堆,連咖啡杯都沒有忘,要知道他們的村子到這裏要走一個多小時。那個悠閑的下午,藍天如洗,我一會兒在咕嘟著的雞湯鍋下加根柴,一會兒呷著紅酒仔細端詳廢墟間的雕刻。看著一家人幸福的笑臉,不由問自己,這是個怎樣的民族啊?多舛的命運一點也不妨礙他們享受人生的閑適和歡樂。

  

諾拉旺克修道院NORA VANK14世紀):深藏山中的修道院,也就是這幾年剛有了公路。路沿峽穀蜿蜒,不時有招牌指向峭壁下的岩洞餐館,餐館賣烤肉和山溪裏釣上的鱒魚,這一帶是當地人野餐的好地方。修道院已是在高高的山頂上,環繞的群山卻更高,陡壁如牆,染著一抹抹猩紅,襯的修道院小巧如玩具。日漸黃昏,主教堂已經關閉,不甘心的我轉來轉去尋找著驚奇。教堂四周都是墓,巨大的凝灰岩石板與地麵齊平,石板上刻著名字和生卒年月,最多加一圈葡萄藤葉或幾何圖形做裝飾。這裏卻有一個與眾不同,浮雕精美是隻人般側躺的獅子,一爪托腮,一爪平放於身側,嘴角的那絲笑意分明在說:“別打攪,我在睡覺。”獅子和鷹是王族的象征,墓的主人是誰?卻沒人知道。

 

    

絢麗金秋

  

第一天,塞亦阮(SEYRAN)夫婦就帶我去了市場。當他們忙著買菜時,我對著一個角落發呆,哪裏是水果攤,明明調色板嘛,梨子鮮紅,無花果黑紫,蘋果碧綠,榅桲金黃,至於葡萄,大大小小,有核無核,掛了一架子,赤橙黃綠青藍紫,凡是彩虹有的顏色,亞美尼亞的葡萄都有。隔壁蔬菜攤主很有藝術氣質,茄子番茄壘成金字塔,尖椒插在盆裏,高高低低如一盆綠色的火焰。對麵的奶酪店乍一看象中國的豆腐店,店主天生一副笑臉。門口賣核桃的中年人裝了一袋核桃送給我,不要還不行。賣酸黃瓜的小姑娘更有意思,一送就是兩根,害我沒法拿,隻好先入口為強。甜食攤上吊滿了一串串棕色的“香腸”--酥久哈(SUCHUSH),是亞美尼亞的名產。據說製作起來非常麻煩:先用搗碎的李子和香料一起熬至膠狀,然後將用線穿起的核桃仁放進去數次,直到裹滿厚厚的李子膠,吊起晾涼後,可以存放一個冬天。核桃的味,香料的香和李子的甜,混合在一起竟為絕配。吃時切塊,是極好的茶點。

 

秋天的色彩不隻在市場,更多的在田間,山頭和農家的後院。亞美尼亞的鄉村很美,石頭房子多掩映在果樹叢中,前院,貓咪在大麗花和波斯菊叢中打著鼾,葡萄藤爬滿籬笆,陽光下,葡萄葉紅如烈火;後院,青的蘋果落了一地,紅的石榴,黃的柿子壓滿枝頭,榅桲的濃鬱香氣引來蜜蜂成群,這果子就是傳說中引起特洛伊戰爭的的金蘋果。客人永遠受歡迎,人們邀請你去家裏喝咖啡,那可不僅僅是杯咖啡,先是拉瓦什(LAVASH,大餅)加奶酪,然後是自釀的葡萄酒和伏特加,接著是剛采下的葡萄,蘋果還有薄皮核桃,最後才是一小杯濃濃的亞美尼亞咖啡,可能還帶上一盤自製的蜜餞。在亞美尼亞的日子裏,這樣的咖啡時間,我每天有個三四次。回來發現,體重大增,能不嗎?一天吃五六頓呢。    

亞美尼亞的傳統美食很多,卡瑞內(KARINEH)和她的姐姐伊瑞娜(IRINA)天天為我換花樣:庫夫塔(KYUFTA--油炸的牛肉洋蔥丸子,吃時蘸融化的奶油;卡瑪朱(KHAMAJU--類似中國的餡餅,用番茄,肉末和香菜做餡烤出來的;最喜歡的是多爾瑪 DOLMA),小牛肉糜混合洋蔥,香料,再加進大米,用醃葡萄葉包起來,放入鍋中加水煮熟。吃時蘸酸奶酪和茴香做的蘸料,我可是吃了一塊又一塊不能停下來。回到上海不久,在同事霍威克(HOVIK YEKIAZARIAN)家裏做了一次多爾瑪,他的太太琳(LYNN)調的餡,用我帶回來的葡萄葉和香料。依然美味,隻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麽,不知是亞美尼亞的鄉愁還是外高加索的陽光?另一種美味是烤肉(KHORAVATZ),最傳統的方式是先用葡萄藤升起一堆火,扔幾個茄子進去。等火焰沒有了後,拿走茄子,在碳火上架起烤架,串上醃了一天的豬肉塊和土豆,剩下就是翻動和等待了,烤好的肉竟還有一指厚,巴掌大,配菜是燒茄子,烤土豆和甜椒。在作家阿爾伯特(ALLBERT KHACHADRIAN)家的這頓烤肉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更何況還有香醇的白蘭地呢。

酒是葡萄的靈魂,不知哪位智者這麽說過。秋天是釀酒的季節,家家都有幾個瓶瓶罐罐裝滿葡萄汁。有天卡瑞內(KARINEH)遞給我一杯混濁的果汁,喝下去有點酒味,是發酵了一天的葡萄汁,以後每天,酒味越來越濃,甜味越來越淡,直到有一天,說要趕緊喝光,再發酵下去就不是酒,而是醋了,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先有葡萄酒,後有葡萄醋的呀。至於亞美尼亞的驕傲白蘭地(COGNAC),可不是自己家裏可以隨便釀一釀的,新酒都必須放進地窖裏數年,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慢慢地等時間的精髓融入酒中。喝過30年的白蘭地,酒香撲鼻,小口入喉,便如火線直通到胃,然後就是渾身發熱,仿佛立刻沐浴在外高加索的陽光中。至於百年極品,就不是我等凡人可以輕易沾唇的。在著名的亞拉臘酒廠的地窖裏,那桶百年陳釀,一共就打開過三次,最近一次是為俄羅斯前總統葉利欽而開,電視上,品完酒的他滿臉燦爛。一桶以他名字命名的新酒同時放入酒窖中,隻不知一百年後,是誰會把它打開?     

亞美尼亞人的金秋(GOLDEN AUTUMN)並不僅僅指豐收的季節,秋天還是戲劇和音樂的季節。每年的這個時候,埃裏溫的歌劇院音樂廳裏衣香鬢影仙樂飄飄。今年的盛事是第二屆石榴子藝術節,<這是全國少年兒童藝術節,各學校都派人參加。每個孩子都象一顆石榴子,在藝術氛圍中,他們會發芽生長最終成為一棵大樹>,娜依拉(NAIRA MKRTCHIAN)在我耳邊輕聲解釋著,舞台上藝術節主席正在介紹三位祖父--著名畫家和演員--給孩子們。娜依拉是亞美尼亞外交部的官員,當她邀請我去看當晚的演出時,我並沒有想到會有這麽精彩。一個多小時裏,十一個七八歲到十五六歲的孩子,用肢體語言出色地演繹了《顏色,顏色,顏色》--一部自己創作的有關繪畫,音樂和色彩的舞台劇。走出劇院,外麵正下著第一場秋雨,街頭的燈火讓我又想起舞台上的天真爛漫。這絢麗如秋色的夜晚,僅是連續十五天藝術節演出中的一個片段而已。 

想念亞美尼亞的金秋,想念金秋的亞美尼亞

 

 

 2002年12月18日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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