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是武器,達*賴*喇*嘛知道怎麽用
和大昭寺一樣,藏族博物館(TIBETIAN MUSEUM)也是達蘭薩拉的必遊之地。博物館裏最重要的展覽就是《漢人入侵西藏展》,做為一個漢人,說實話,光聽這展覽的名字就如同被人打了耳光般屈辱,心裏忍不∫?錘幸?黨庖?掛椋?歡??諼夷妥判宰湧賜暾估籃螅?矣械愫?孔約合胍?鍪裁戳耍?/font>
展覽的主體是照片,從1949年到1986年的都有,我不得不說,每張照片都是精心選擇的,也都是真實的,尤其是文革期間的照片,有些在國內就已經看見過,比如那張藏族紅小兵的,比如那張拉薩破四舊的。而文字部分,除了前言部分比較煽情外,其餘的大多以一種冷靜的語調敘事,就象曆經滄海的人在說著一滴水,反而更讓人覺得可信。展覽的文字和圖片互相補充,讓兩者都發揮了最大的效果,不能不說那是個非常出色的作品。
(圖:藏族博物館裏的雕像,為紀念所謂漢人入侵後的藏族犧牲者們)
我注意到,展覽的設計策劃者中有很多歐美人,我也注意到,展覽並沒有提到西藏的現在,照片中也沒有一張攝於1986年後的,而西藏的飛速發展恰恰是在1989年之後。同時我也意識到,自己原本腦子裏堅信的一些東西開始動搖,要知道,生長在新中國的人,至小就被灌輸了而且相信了的東西,是很難一夜之間改變的。我曾經相信過農奴製是萬惡的,但現在我也看見了另一個製度的惡;我曾相信過西藏叛亂必須被平息,但現在我也看見了被濫殺的無辜;我曾相信漢族人帶給藏人更先進更富裕的生活方式,但現在我也看見了漢人對藏人宗教和傳統文化的蔑視和打擊......。
平心而論,如果我不是大陸長大的漢人,我會相信展覽中說的一切,因為那是那麽的可信,我也會因而討厭甚至痛恨侵略的漢人。一個事件有很多麵,每一麵都是事實,如果能聰明地隻展示出想讓別人看的一麵,並讓別人相信這就是事件本身,這就是輿論的成功,達*賴*喇*嘛做到了。我開始明白為什麽西方人尤其是年青人,在西藏問題幾乎一邊倒了,現代世界,媒體和輿論的作用絕不能低估。
博物館每天下午三點有免費的電影和記錄片,我去前台問當天放映什麽,順便就聊上了。前台是個非常漂亮的藏族姑娘,叫卓瑪,二十一歲,家在昌都縣,十二歲時她和弟弟一起被送到達蘭薩拉,就讀於藏族學校,我沒有問她是如何來的,但知道肯定不是拿著正式旅行證件出來的。
1998年我第一次進藏,聽說不少藏人偷渡出去聽達*賴*喇嘛講經,就此不敢回鄉,因為回家必被關進監獄;2002年我再去,還是有不少藏人偷*渡聽經,聽完再偷*渡回來,因為家鄉的生活越來越好,抓住關上個一兩年也值得;到了2004年,不少藏人朋友向我打聽如何辦護照和印度簽證了,他們還是想聽經,但開始希望以合法的方式去了,畢竟西藏的生活之好是前所未有的。
依然有很多藏人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達蘭薩拉的藏語學校讀書,在那裏,他們能學到自己民族的傳統和文化,而不是已經漢化和政治化了的東西。在達蘭薩拉,建築最漂亮設施最好的就屬學校了,而且免費,這在一定程度上吸引了很多還在國內的藏人父母,畢竟現代西藏物質的富足並不能滿足精神上的追求。雖然近年來政府已經放鬆了很多,但就總體來說,藏人申請護照,審查相對嚴格很多,於是幾個大人帶一群孩子翻山越嶺偷渡過邊界的事,時有發生,卓瑪和弟弟就是這麽來的。
我問她出來這麽多年了,回過家嗎?她搖頭,我問她想回嗎?她機械地說:“不想回,我不想去看漢人的建築。”這哪跟哪啊,我笑了,說:“我可沒說讓你去看漢人的建築,難道你不想自己的父母、親戚和朋友。”她垂下頭低聲說:“我當然想,但不能回。”我看見她眼中的淚光,趕緊換個話題,問她是不是經常給家裏打電話?在大吉嶺時,一位流*亡*喇嘛說他經常給還在夏河拉卜楞寺當喇嘛的弟弟打電話,幾乎是一周一次,似乎無人幹涉。出乎意料,她還是搖頭,說不敢打電話,如果被漢人幹部知道兒女在達蘭薩拉,父母會有很大麻煩的。我又笑了起來,真是個天真的孩子,當國家機器是白吃飯的嗎?“漢人幹部怎麽可能不知道呢?如果想要找你父母的麻煩早就幹了。現在電話費也便宜,試試吧,父母聽見你和弟弟的聲音一定很高興。”她輕輕點了下頭。
(圖:電影《達賴喇嘛》海報,圖片來自互聯網)
閑談間,電影開始,我趕緊回到博物館的放映間。這天放的是1997年好萊塢出產的《十四世達賴喇嘛(KUNDUN)》,KUNDUN 是十四世達賴喇嘛兒時的的昵稱。作為人物傳記,這可算是一部相當不錯的電影,但我卻是懷著一種非常矛盾的心情觀看的。一方麵,在個人,我尊敬達*賴*喇*嘛,因為喜歡他的書中所表達的寧靜和智慧,在國內連他照片都不能公開展示呢,更不用說電影,現在有機會看,正好;另一方麵,作為達蘭薩拉少有的漢人,我有種逆反心理,老覺得罵漢人就是罵自己,總想找些岔子跟人反駁一下。
(圖:電影《達*賴*喇*嘛》劇照--尋訪轉世靈童,圖片來自互聯網)
(圖:電影《達*賴*喇*嘛》劇照--上師的指導,圖片來自互聯網)
(圖:電影《達*賴*喇*嘛》劇照--青年達*賴*喇*嘛,圖片來自互聯網)
可找誰反駁呢,除了我,這天來看電影的,清一色的都是歐美旅遊者,找他們訴委屈,等於自找沒趣,而且,看電影最忌諱的就是說話了。忍著吧,不過,電影裏有些場景讓人實在受不了,比如達*賴*喇*嘛和毛*澤*東的會麵那場戲,毛簡直成了個小醜,要知道,建國初期的毛正值盛年也正在權利的頂峰,論如何也是個偉人,那時的?賴*喇*嘛還年輕的很呢;再比如達*賴*喇*嘛父親的天葬,天葬師拉起胳膊就砍,哪裏是有一套講究的固定程序的天葬啊?簡直就是砍木頭;還有那位動不動就瞪眼掏槍的解放軍唐將軍......我簡直都要笑出聲了,結果被前排的一個家夥回頭狠瞪了一眼,悄悄環顧四周,大家都看得非常的投入,人人一臉悲憤,我知道自己可不能動了眾怒,實在受不了時,就衝進廁所裏大笑一陣。
(圖:1954年毛*澤*東會見達*賴*喇嘛(右)和班*禪喇嘛)
但是,電影自有它的藝術魅力,近三個小時的時間裏,我承認我不隻一次地被感動,無論心理上曾經如何的抵觸過。在影片的結尾,有個情節讓人回味至今:喇嘛們耗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繪製的曼陀羅,一陣風過,就此飄散......。那一刻我體會到了“失去”的悲傷和無奈,不僅是曾經擁有的地位、權利和財富,還有故土、家、親人,心中的信仰,還有背井離鄉寄人籬下,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偉大民族承襲千年卻正在消失的文化和傳統。
(圖:喇嘛們在用各種顏色的粉末繪製曼陀羅,圖片來自互聯網)
電影開始時下起的瓢潑大雨,在結束後也停了,一束陽光斜斜地照在博物館的留言簿上。這是一本巨大的有著異乎尋常厚度的留言簿,無數的人用各種各樣的文字寫下了他們的感想,絕大多數是對漢人的憤怒和對藏人自由的祝願。我一頁一頁翻著,深感無助和悲哀,因為我知道,雖然很多事情並不是這些旁觀者所理解和想象的,卻沒有人告訴他們事實的另一麵,用他們能夠接受的方式和能夠聽懂的語言。迄今為止,西藏問題的另一方還在使用著幾十年不變的政治語言,還在進行著荒唐的人身攻擊,全不顧世界的日新月異。
在留言簿的空白頁上,我用中文和英文寫下了這些文字:“我是一個漢人,五次進藏,四次來印度,有很多藏族好朋友。也許事實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如果想了解西藏問題的真相,到中國去,到西藏去,去問問生於斯長於斯的藏族人!然後大家再坐下來討論西藏問題。”和當年反駁兩位法國女教師的話幾乎一樣。
(圖:流亡的十四世達*賴*喇*嘛,圖片來自西藏*流*亡*政府網站)
2008年5月4日於蒙特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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