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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往事:33 老狗

(2013-09-28 10:00:50) 下一個

放暑假的時候,我回到了王前廟。王前廟是全民所有製的農場,幹農活,領工資,旱澇保收。暑假期間,正是“雙搶"季節,農活特忙,像我一樣的半大小孩,正好乘機參加勞動,可以一月賺六塊錢辛苦錢,補貼家用。大家可別小看六塊錢,那時有的農村,十分的壯勞力也未必能賺到。最忙的季節一過,我們就不再有這個機會了。機會難得,時不再來。

所謂“雙搶”,就是搶著收割早稻,搶著插下晚稻。當時時興抓綱治國,綱舉目張。綱,是以階級鬥爭為綱,就是時不時的弄一批壞人,戴高帽,掛黑牌,供革命群眾批判,好激發群眾的熱情,更加拚命地緊跟毛主席幹革命。回到家沒幾天,我就碰上了這樣一場批鬥大會。牛鬼蛇神站在主席台上,垂頭喪氣,戰戰兢兢,革命群眾在台下群情激昂,振臂高呼。就在那天,我再次看到了老狗。

老狗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胸前掛著大黑牌,大名底下打著叉,特別的引人矚目:別人都把頭押得低低的,恨不得鑽到地底下,他卻不,似笑非笑,直視眾人,一點也不難為情。喊起打倒他自己,他一樣興高采烈,舉起拳頭跟著喊,就象喊打倒一個不相幹的人,神態自若,淡定異常。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麽大人小孩,都直呼其名老狗,而他也一點都不腦怒,逆來順受。

慢慢的和老狗混熟了。老狗一人住一間房,有十幾平方米吧。裏麵擺一張單人小床,兩個木箱子,一個飯桌子。五十多歲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日子倒也自在。夏天熱,屋裏更悶,往往晚飯過後,大家都到屋外乘涼。老狗坐在小竹椅上,搖一把大蒲扇,在皎潔的月光下給我們講他年輕時的故事。

老狗小時家裏窮,被國民黨抓了兵,受盡欺辱。他給我們講他和同伴如何捉弄他們連長。真的假的?徹頭徹尾的革命群眾啊,怎麽成了階級敵人?很糊塗,不明白。會不會是兩軍對壘,欠下血債?

農活苦,最苦是插秧。插秧的時候,你得低頭彎腰倒著走。碰到長條形的水田,從田埂的一頭到另一頭,一直彎著腰,腰都要斷了。那時的水田,到處是吸血的螞蟥。螞蟥貼在小腿上,覺得吸血天經地義,很難拿下來。螞蟥叮過的小腿,奇癢無比。有的地方抓破了皮,還要流膿留瘡,痛苦萬分。

蛤蟆無骨,小孩無腰。老狗幹活很利索,看到我們直挺挺地躺在田埂上,笑話我們:年紀輕輕的哪裏會有腰?

有一天,大家正在水田插秧。民兵連長大聲嚷嚷:老狗,今天有個現場批鬥會,趕快準備一下。幹什麽哪?就是臨時糾集一幫牛鬼蛇神,戴高帽,掛黑牌,到各地勞動現場遊街示眾,給大家鼓舞鬥誌。

腰要斷了,腰要斷了。我們仰麵躺在田埂上,盯著自由自在的白雲,真希望也能融化在藍天裏。

老狗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我得做更大的貢獻去了。”

有人打趣:“老狗你他媽的真命好,我們命苦啊---。”

我們留下繼續插秧,心裏想,戴高帽掛木牌,說不定受的罪真要小些。

遠處,洗得幹淨,掛著牌子的老狗,那個慈眉善目,和藹得象老爺爺一般的老狗,慢慢消失在大家的視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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