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有早起晨跑的習慣,他一般五點左右就醒了,六點起床跑步,七點吃早飯,八點上班。按我母親的評價,雷打不動地有規律。在80年代的某個清晨,大約在5點15分左右,他突然聽到了一串連續清脆的槍聲。父親是上過戰場的人,馬上分辨出是輕機槍的短點射,他立刻翻身起床,迅速穿衣出門,跑向通訊值班室。
父親是負責整個軍區的無線和有線通訊的軍官,一旦發生突發事件,通訊保障是第一要務。當他匆匆跑進通訊值班室,值夜班的軍官還在。他迅速檢查了話務員,報務員,交換機,電台的狀況,然後打電話到戰備值班室詢問狀況。戰備值班室通知待命。大約一個小時以後,戰備值班室打來電話通知:意外事件,解除警報,各單位恢複正常作息。其實,父親已經利用職務之便,直接打電話到警衛連把情況了解了個大概。事後,父親又詢問過警衛連連長,得到故事是這樣的:
警衛連負責整個軍區大院的警衛和保衛,軍區大院有圍牆和城市隔離看,並有大門和後門出入,警衛連派哨兵把守大門和後門,檢查進出大院的人員。警衛連的營房就在大門左側,越過一個高約2到3米的青色磚牆就是城市的街道。最近,警衛連報告連續丟失了東西,大都是軍服,鞋子這類的生活用品,不像是被部隊內部的人偷走的,懷疑是外部人員作案。警衛連連長很是氣惱,發誓要抓住這個竊賊,於是命令值夜崗的哨兵提高警惕,發現異常立刻直接報告,並安排一個班實彈值夜班,而他本人則和衣而臥,睡著連長辦公室的行軍床上。
結果還真讓他給等著了:一個清晨4點半左右,值班哨兵報告,發現有人從大門左側大約100米處翻牆進入。警衛連長大喜,命令值班的輕機槍手跟隨他到大門。到達大門口後,哨兵輕聲報告,那人進去後,還沒有見到出來。連長認為他一定會原路翻牆出來,於是連長命令輕機槍手準備實彈射擊。
等了好一會,還是沒有看到人翻牆。6月的清晨5點,天色已經微微泛亮,但還是不能清晰看得很遠,是否真有人翻牆進入?是否哨兵眼花看錯了?一時間,連長有點猶豫了。但又過來一會,遠遠看到果然有人翻上高牆,又順著牆往下滑落。連長毫不猶豫命令輕機槍手開火,輕機槍手連續打了兩個短點射,準確擊中了目標:那個黑影立刻倒在圍牆邊的人行道上。連長拎著手槍,帶著哨兵跑上去查看結果,的確打中了一個市民模樣的,身上中了好幾彈,血流了一地,人已經不行了。
連長非常興奮,命令哨兵看守屍體,他跑回連長辦公室打電話報告戰備值班室和保衛處。保衛處立刻派了一個軍官來查看現場,了解事件經過。開槍的命令是連長擅自下達的,事前並沒有請示過保衛處,就按突發意外事件處理。但既然打死人了,還是地方上的市民,於是聯絡了當地派出所來共同處理。
派出所的警察到來一看,喔,這個是個派出所的常客,一個慣偷,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偷到軍區大院裏來了。警察通知家屬來認領屍體。死者家屬拒絕認領,於是派出所就來了輛車把屍體拖走處理了。這一切都在一個早上就迅速處理完畢,連地上的血跡都很快清洗幹淨了。警衛連長並沒有受到任何處理,既沒有表揚記功,也沒有批評處罰,就好象發生沒有這個事一樣。我父親對警衛連長的評價是:果斷,敢幹,是個出色的軍人。
至於死者偷竊的證據,不過是懷裏揣著的一雙解放鞋。
多年後,我隨著父親走過那個清晨槍擊案的地點,昔日冷清的街道,已經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父親指著人行道邊的一棵大樹的幾個樹瘤,告訴我,那就是當年子彈打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