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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悠久的曆史裏,戰爭不論在時間上或在社會上都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就在這個戰鬥不斷的國家裏,克敵製勝的戰術研究相當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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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於體係性大危機之世界的地緣政治分析

(2009-06-13 21:04:17) 下一個





東北亞和世界體係——處於體係性大危機之世界的地緣政治分析




作者:伊曼紐爾·沃勒斯坦


原載:《文化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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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世界上有兩個備受關注的焦點。一個是伊拉克,另一個是中國。伊拉克被認為是美國的大失敗,表明世界上軍事最強大的國家竟無力贏得一場規模不大的戰爭;而中國,則被許多人看作是世界體係中正在崛起的力量。

  這種看法與媒體在1989年對世界的看法截然相反。在1989年,蘇聯正走向崩潰,媒體都把美國視為唯一的超級大國,其霸權地位已是無可動搖。而在這一年,中國經曆了天安門事件,被認為在政治上陷入風雨飄搖之中,甚至有可能解體。
  
  人們的看法變得多快啊!那麽為什麽變得這麽快呢?媒體、政治家,唉,還有那些社會科學家,都慣於日複一日地追蹤新聞事件,並盡力把每一件小事都解釋成全新的東西。所以,對正在發生的事,我們得到的都是扭曲的畫麵。社會科學分析家要更冷靜一些才行。

  首先要說明的是政治和地緣政治之間的差異。政治是關於現狀的東西,反映追求自身直接利益最大化的多種力量之間的互動。各個政治力量對每一個事件都作出即時反應,因為每一個微小變化都導致其他政治力量改變其短期策略,從而使各個政治力量不斷小幅度調整他們之間的結盟關係。所謂的政治技巧,就是要知道如何最好地利用這些不斷調整著的關係。

  地緣政治卻是別樣的東西。它指涉的是一些結構性製約因素,這些因素控製著世界體係中的主要行為者為求取長期性政治和經濟利益而發生的互動。地緣政治趨勢在新聞標題中是看不到的,而在政治行為者的視野中往往也是不存在的。盡管如此,世界體係的地緣政治因素還是會影響政治行為者的短期行動,而後者對此往往並不自覺。地緣政治發生在結構性和周期性的時空(布羅代爾有高論於此)裏,而不是發生在我們稱之為政治的短期性、即時性的事件中。

  比如在2007年春,美國國會就對伊拉克軍事行動的撥款中是否應包含對美國撤軍日期的規定而舉行辯論。在政治上這很重要,因為這會對2008年的大選產生很大影響,或者至少局中人這麽認為。但是在地緣政治上這卻無關緊要。因為美國已經在伊拉克失敗了,而這一失敗很可能會對今後至少25年內的世界體係產生巨大影響。無論2007年的美國撥款法案是否附加從伊拉克撤軍的條款,都已無關大局。

  所以說,對地緣政治的分析就是對中長期的結構和趨勢的分析,是在特定時間點上對不確定的未來的評估。我們可以列舉出當前考慮到的諸多趨勢。我們可以評估各大力量對這些趨勢作出何種反應。我們可以思考一組行動者的特定行為會對另一組行動者產生何種後果。但是,我們不能假定任何人的行為都將是必然的。有太多偶然因素。我們永遠無法判斷各個行動者將要做些什麽。我在這裏要討論的是地緣政治的政治,也就是要分析各個行動者最有可能采取的是什麽策略,並評估這對其他行動者所產生的後果。
  
  東北亞的崛起及其內部的統一趨勢
  
  當前最重要的地緣政治變化,就是美國在世界體係中的力量陡然衰落。我要討論的是這一事態的後果,而不是其原因。世界體係已經由一種徐進式(creeping)多極化局麵轉變為一種徹底的(undisguised)多極化局麵。僅僅10年前,瑪德琳·奧爾布賴特還在宣稱美國是一個“誰也離不開的國家”,但現今,其他國家都想和它保持距離,而且是公開地。他們甚至準備把美國甩在一邊。這意味著其它的權力中心,包括政治的、經濟的和軍事的權力中心,已開始在世界舞台上強化自身地位並有力地宣示自己的主張。

  這些權力中心有哪些呢?備選名單上至少包括西歐、俄羅斯、中國、日本、印度、伊朗以及巴西(或南美洲)。我要在這裏討論的,是未來25年裏一個可能的權力中心,我稱之為東北亞,包括中國、韓國和日本。在政治上和法律上,今日東北亞由五個實體組成: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韓國、朝鮮和日本。

  如果我們要假定這五個實體會成為一個單獨的地緣政治權力中心,那麽,首先要麵對的問題就是,中國的兩個實體和朝鮮半島的兩個實體會不會實現某種形式的統一。

  朝鮮和中國的分裂分別始於1945年和1949年,基本上都是根源於冷戰衝突。對統一的抵製有深刻根源。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真正有意義的克服分裂的努力。然而在另一方麵,中國和朝鮮的民族主義力量都十分強勁,兩國最終會分別走向統一的觀念根深蒂固。當然,在台灣有受到強烈支持的分離主義運動,但也隻是一部分人口的支持。

  人們又會問,會有什麽樣的地緣政治壓力去促成這兩國的統一?針對兩國的答案是不同的。中國的基本立場是清晰而堅定的,也就是: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必須被重新整合到中國之內。中國以往收回香港和澳門時曾作出特別規定,無疑也會願意考慮對台灣給予類似的讓步。但是它仍然堅持要求對方放棄任何主權獨立的主張。
  

  中國采取強硬立場的原因不難理解。它對清朝以後納入中國版圖的任何地區的立場都是如此,這不僅包括台灣、香港和澳門,還包括西藏、新疆和內蒙古。這其中部分原因來自於其漫長的曆史經驗。在以往數千年間的中國曆史上,中央權威下的相對統一和中央權威的崩潰交替出現。

  這種崩潰最近一次是發生在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當時,國民黨掌握中央權力,但在中國的很多地方難以有效行使權威。中國共產黨取得政權的重要意義之一,就是重建有效的中央權威。然而,中共認為這個任務並未完成。它擔憂的是,如果它不堅持不懈地追求這個目標,不僅台灣會繼續排拒中央權威,而且中央權威有可能在整體上崩潰。這又將我們引向第二個原因。中共相信,中央權威在國內任何形式的崩潰,都有可能對中國在世界體係中強化其力量和地位的能力構成毀滅性打擊。這個估計很可能是正確的。

  台灣人的看法則是分裂的。在政治上,曾長期掌握政權的國民黨似乎傾向於和北京達成某種協議。但是那些所謂的台灣本土力量卻自始至終敵視國民黨(在1947年發生了大衝突,本土力量失敗),基本上反對與中大陸達成任何形式的協議。

  台灣內部的這種分裂既是族群的,也是世代的。從族群上看,傾向台獨的勢力,來自17世紀清朝合並台灣以來就定居於台灣的說閩南方言的族群,而親國民黨的則主要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來到台灣的人。

  國民黨集團當然長期極度敵視北京的共產黨政權。但時過境遷,美蘇冷戰已蕩然無存,而北京也已對其意識形態方針作出重大修正,不再認為其經濟路線與台灣截然對立。世代更替,那些1945年以後來到台灣的人大多已然離世,而他們的兒孫輩在政治上則已然為他們所處的時代所塑造。

  促使台灣人對統一的看法發生改變的主要壓力來自經濟方麵。台灣企業家在大陸大舉投資,有越來越多的人把自己的經濟前景與中國大陸的持續經濟變革聯係起來。對這群人來說,台獨會招致雙重惡果,既危及他們的經濟前景,又損害他們在島內經濟和社會上的合法性。

  當然,台灣人始終擔憂的是,統一將會導致他們難以下咽的政治後果。所以他們始終保持警覺。但是決不能低估時間的作用。中國在世界上不斷增強的力量會導致自豪感的提升,而這對台灣人的效應可能是促使更多的人希望成為中國的一部分──特別是在美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和重要性持續衰退的時候。總的來說,指向統一的地緣政治壓力,要顯著大於指向對抗統一的政治壓力。

  兩個朝鮮的情況則很不一樣。朝鮮在二戰一結束就沿著三八線被一分為二,由蘇美軍隊分別實施占領。1950年爆發戰爭,美國(以及其他西方大國)和中國分別從對立雙方介入戰爭。戰爭在1953年達成停火,分割線仍然維持在戰爭開始的地方。在此後的30年間,南北雙方毫不妥協地相互敵對。

  但是地緣政治現實再一次改變了。冷戰走向終結。1972年尼克鬆訪華,不可能不對朝鮮產生影響。朝鮮的經濟出現了嚴重的惡化。韓國的獨裁政權在1987年告終。1998年,金大中總統宣布實行所謂陽光政策,號召與朝鮮展開積極合作而又不試圖“同化”朝鮮。這並不是一項美國所樂見的政策,但韓國對此仍積極追求。這導致韓國內部態度的巨大變化,其民眾中的大多數現在似乎願意與朝鮮加強聯係。

  嚴重影響韓國態度變化的一個考慮,是德國在1990年實現統一的經驗。在德國,組成前民主德國的各州,被作為單獨的實體吸收到德意誌聯邦共和國之中。這一進程雖然在政治上對西德有利,但造成了一個經濟上仍然差距懸殊的統一國家。

  韓國政治家據此認為,追隨德國模式(單純地吸收北朝鮮)將是很不明智的。韓國為此付出的經濟代價將高於當年的西德,而經濟差距懸殊的問題將會更嚴重。他們決定采取更緩慢漸進的方式來推進統一。當然,這也符合一向竭力維護其權力的北朝鮮政權的願望。

  然而,在這裏,時間也會起作用。我們無法預言北朝鮮是否一定會發生類似於蘇聯或者中國那樣的漸進式轉變,但這種可能性也無法排除。而且在這裏也存在外部壓力,特別是來自中國的壓力。經濟利益使得韓國希望加強與北朝鮮的聯係。但是或許更重要的是,韓國自立於中日兩國麵前的能力,將會因成功的統一而大大加強,其人口規模和經濟潛力將因此而劇增。
  
  日本在東北亞體係中的微妙角色
  
  由此我們可以設想,在2025年前中國和朝鮮都將重新統一。那麽接下來呢?在這種情況下東北亞會在地緣政治上達成更大程度的一體化嗎?這首先取決於中、韓、日三國的中長期利益,而三國的利益各不相同。

  日本得到的將最多,失去的也將最多。但日本似乎是三國中政治上最缺乏靈活性的國家。這有幾個原因。日本在二戰中戰敗,結果導致日本在軍事上被閹割,並從屬於美國。明治以來,日本不僅致力於經濟和社會的現代化,而且力求成為一個世界性的政治大國,但它的這個大計劃因戰敗而受挫蒙羞。

  1945年以來,日本的戰敗因其了不起的經濟成就而得到補償。到1970年代,它已被視為所謂三大力量之一,在經濟上與西歐和美國並駕齊驅。在1980年代,日本一直被許多美國分析家吹捧為天下無敵的經濟巨人。即使在遭受嚴重經濟衰退的1980年代,日本也仍然是享有很高生活水平的經濟發動機。
  
  對日本和對其他國家一樣,世界在不停的變化中。冷戰已經終結了。美國和中國的關係有了顯著改善。日本的新生代掌權者不願意繼續生活在1945年戰敗的陰影中。無論是出於“民族主義”或者說“榮譽”的原因,反正日本熱切期盼被認可為一個“正常”國家。這意味著它希望扮演大國所應享有的地緣政治角色,急於得到聯合國安理會常任席位。最重要的是,日本希望終止戰後憲法所規定的強製性的非軍事化地位。

  日本與美國的關係也變得充滿矛盾。一方麵,保守力量認同美國在世界體係中的政策。但另一方麵,美國又是它的經濟對手,而且對其所追求的世界體係中(特別是在亞洲)的政治目標構成製約。

  在美國製止北朝鮮獲得核武器的重大努力中,日本成為旨在遏製朝鮮的六方會談的其中一方。然而人們還是會懷疑,日本私下裏其實希望看到朝鮮抗拒美國,從而獲得成為核國家的借口。如果什麽時候日本在政治上與中國和韓國更加接近了,那麽疏遠美國也就容易得多了。

  然而,日本還麵臨另一重兩難局麵,妨礙它與中韓建立更緊密的政治關係。由於日本將其在二戰中的戰敗視為民族恥辱,它一直極不願意就其被其他國家(特別是中韓兩國)所譴責的過去行為承擔責任。從日本的觀點看,這樣的做法,是其恢複“正常”國家角色努力的一部分。

  為什麽日本堅持要這樣做?與德國加以比較有助於說明問題。德國已經多次聲明,它要為納粹時期暴行承擔責任並作出某種贖罪。這正是日本人拒不履行的。有一種地緣政治方麵的考量,可能有助於解釋這兩個戰敗國的差異。就德國而言,冷戰迫使西德與其宿敵法國達成和解,以在西歐建立共同對付蘇聯的戰線。德國為消除法國的敵對不得不付出的代價之一,就是它要否定納粹曆史並尋求贖罪。

  日本身邊卻不是法國,它身邊的中國和北朝鮮是它的對立方。當時,韓國被美國嚴加控製,日本沒有必要去和它建立更緊密的關係,特別是,韓國仍對日本殖民主義的曆史憤恨不已。所以,在1960和1970年代,日本在地緣政治上沒有迫切需要去效法德國。而到1990年代冷戰結束時,日本已經進入重新申張民族主義的階段。

  雖然如此,在經濟方麵,日本與中國和韓國的關係對其長期利益非常重要。日本對華經濟聯係一直在持續加強。自2002年起,日本從中國的進口超過了它從美國的進口。日本對華投資不再限於回銷日本的生產基地,而且擴展到麵向當地市場的生產和銷售基地。雙方的貿易是互惠的。隨著時間推移,日本在華生產將越來越少地依靠當地工人的低工資水平。但即便如此,中國獲益於日本先進技術的空間還是很大。在今後很長時期內,日本仍會繼續將其已喪失比較優勢的生產領域轉移到中國。
  
  日本對華經濟關係的加深還有地緣政治方麵的原因。這與日本與美國之間發生的緩慢而穩定的經濟“脫鉤”(delinking)有關。日本對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的直接反應,就是尋求強化區域金融合作。這一努力遭到美國的強烈反對。

  中國看待東北亞局勢的方式有些不同。其中一端是,曆史上,中國在中日關係中是主導性的一方,隻是到了19世紀才失去優勢地位。中國決不願意讓這暫時的力量對比成為兩國關係的永久標記。在21世紀,中國在軍事上已經走在前麵。在21世紀最初的一二十年裏,中國在經濟結構上仍然落後於日本,但雙方差距正在縮小。而且在世界舞台上中國重新變得比日本更受看重,無論別人歡迎還是恐懼它的政治姿態。

  再者,中國領導層已經展現出一種對地緣政治的精妙理解。他們知道,把日本納入東北亞區域安排利大於弊。它會試圖緩釋日本的軍國主義,而這是許多日本人自己也擔憂的。它會顯著地削弱美國在該地區作為一個主要行動者的力量。中國當然不希望日本成為一支敵對力量,為此也許值得作出一些讓步。所以,雖然中國始終對日本不就其昭彰罪行予以懺悔而發出強烈抗議,但中國並沒有因此而使得兩國關係被毒化。

  無論如何,經濟才是中國從中日關係中獲益最多的領域。中國不斷地大幅度提高其生產能力和利潤水平,但是它還有一段路要走。它仍然需要大量外資。它仍然需要以引進或者其他方式獲取技術。盡管中國研發能力有所提高,但仍落後於日本。它仍然需要獲得外部市場和原料。它特別需要能夠把有更高技術含量的產品賣出去,而且是在持續的世界性經濟動蕩中做到這一點。

  中國的問題不是要不要繼續擴展它和外部世界的經濟聯係,而是擴展和誰的聯係。就其產品的市場而言,美國、西歐和日本顯然最為重要。美國經濟已經並將繼續處於動蕩之中,西歐和中國的文化紐帶太少,其進口格局難以適應中國擴大出口的需要。顯然日本才是中國傾力以對的地方。無論當下的政治分析說什麽,地緣政治分析都會得出中日交往必定加強的結論。

  當然,中日關係中還將存在由來已久的激烈爭奪優勢的問題。而在這方麵,朝鮮半島的因素又會起作用。韓國作為世界經濟體中的一個競爭者,雖然其地位有了顯著提升,但還難以企及日本的水平。與中國相比,朝鮮半島隻是一個小地方,但朝鮮半島人口規模較大(統一後其人口肯定會大幅增加,)而從全球範圍內看,韓國已經成為世界經濟體中一個強有力的角色。

  從朝鮮人的角度看,中日修好意味著什麽呢?如果朝鮮半島被排除在框架安排之外,那麽,這對它就是一種危險的局麵。但是,如果統一的朝鮮被納入東北亞協作(consortium)的框架安排,則其顯然能夠從中獲益。

  就東北亞協作的政治方麵而言,統一的朝鮮可以承擔中日對抗的調解人的角色。它可能通過堅持要求在三國之間達成某種平等而實現這個角色,而這個目的是有可能達到的。就東北亞協作的經濟方麵而言,統一的朝鮮可以很容易地獲得一個廣大而繁榮的市場,並可以按照最優惠的條件進口它所需的商品。
  
  美國與東北亞
  
  讓我們設想一下,假定在今後20年內,這樣一個東北亞協作的安排會被穩固地建立起來。那麽,這對總體的地緣政治格局會產生什麽影響?在這樣一種格局下誰又會成為輸家?我們要從三大勢力的另外兩家,也就是美國和西歐談起。

  美國必須作出根本性的地緣政治決定,要麽與東北亞對打,要麽加入。由於美國在所有領域內都衰落了,又由於如我所假定的東北亞協作體將很快成為世界市場上最強大的三大勢力中的一員,則美國會處於不得不與其中一方聯手的境地──要麽是和東北亞協作體,要麽是和歐盟。美國可能會發現,東北亞集團歡迎美國加入,隻要它心甘情願地做小兄弟的角色;而歐洲人則更不情願將美國納入其框架安排,不論他們之間言語有多熱乎,曆史淵源有多深。

  而正是因為有這些曆史淵源,歐洲才不願接納美國。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一向視美國為其地緣政治上和文化上的分支,因而也是它的從屬。二戰以後,美國無可爭議的霸權地位改變了這種關係,而這在某種意義上對歐洲特別是西歐是一種羞辱。除非歐洲割斷與美國的政治紐帶,否則,它將永遠無法在文化上申張自己。而從地緣政治上看,我覺得這是不可避免的。

  東北亞的情形則恰恰相反。它們有被西方(不僅僅是美國)所宰製的記憶,而在19世紀已被製度化了的西方宰製一直持續到現在。它們的文化願望,正是宣示它們在世界體係中的中心地位。能滿足這種文化願望的,莫過於讓美國在它們之下心滿意足地做小兄弟。所以,一旦中國、日本和朝鮮半島克服了它們之間的麻煩,並建立起一個共同陣線之後,它們就幾乎肯定會一同對美國要求入夥的願望作出反應。

  如果東北亞和美國的聯手已成定局,則歐洲就可能在文化上被解放,但在經濟和軍事上會陷入麻煩。這將迫使歐盟和俄羅斯達成妥協,以求與新生的東北亞加美國這樣一個地緣政治上的龐然大物相抗衡。曾屬於前蘇聯或者1945年以後曾是蘇聯衛星國的東歐各地的政治精英對此會激烈反抗,但這種反抗終將瓦解,因為,歐洲其他部分將極力堅持通過與俄羅斯聯手,而加強自己的地緣政治力量。
  
  資本主義世界體係的危機與兩條道路之爭
  
  在對我們所麵臨的地緣政治未來所作的這個審視中,還剩最後一個問題需要處理。地緣政治比政治更具長期性,但是體係性的現實,又比地緣政治更具長期性,也更強有力。我們必須將這整個分析置於作為一個曆史體係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的結構性危機的框架之下。長期以來,我一直堅持認為,現代世界體係已經達到它結構性危機的階段。也就是說,我們處在一個由現存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world-economy)向別的什麽東西轉化的階段。這一轉化的發生,要通過體係性大混亂和結構性大分叉。現存體係被更替的途徑,有非此即彼的兩條;大轉型的兩種模式,相互間也處於直接衝突之中。

  我早先把這稱為達沃斯道路和阿雷格裏港道路之間的鬥爭。我曾說過,在大分叉的其中一條道路被最終選定之前,這一鬥爭將持續25~50年,而最終究竟選定哪一條道路,在根本上無法預言。隻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現存的世界體係已經無法自存而必將消亡。

  目前我隻能持有上述觀點,並提出這樣的問題:這種體係性鬥爭對我所作的關於未來前景的地緣政治分析有什麽幹係呢?這首先意味著一點,即我所概述的所有趨勢都將發生,但這些趨勢中沒有任何一端會有常規性的終點,而在以往世界經濟體的曆史中,世界地緣政治關係的類似重組是有所謂的常規性終點的。

  從我所勾畫的格局中,人們可以預期出現的常規後果是:到2050年,東北亞協作體將會具備世界體係中正在興起的新中心的形態。人們甚至可以想象一下,在與美國聯手的東亞協作體和與俄羅斯聯手的歐盟之間,將發生激烈的鬥爭,甚至可能導致另一場“三十年戰爭”,然後是東亞明顯勝出。

  但是這真的會發生嗎?我表示懷疑。這不是因為霸權更迭這種形態不會重現,而是因為這種形態的霸權轉換,有賴於一個能運作的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體。如果我們進入另外一種世界體係,那麽,說什麽別的都沒用了。我們不知道這種新的體係會是什麽樣的。我們不知道,地理上的差別,在未來的世界體係中是否還起到現在的世界體係中的這種作用。我們不知道新的體係是比現在更公平呢,還是更不公平。

  從以上討論中我得出的結論是,在政治上達沃斯路線和阿雷格裏港路線之間的鬥爭,遠比三大勢力之間爭奪主導地位的鬥爭更重要,也比南北之間爭奪剩餘價值的分配之間的鬥爭更重要。但是就分析問題的方法,我所得出的結論是,我們應該比大多數分析家都更加謹慎,不要輕易地從短期變化中去歸納出關於什麽是最重要的東西的斷言。因為,這是一個處於體係性危機——也就是大混亂——的世界,所以,我們會遇到巨大的起起伏伏。對所有社會行動的領域,包括經濟的、政治的、文化的、社會的和軍事的領域,情況都是如此。我們不僅生活在轉型年代所具有的長期不確定性當中,而且生活在一個比過去五百年都更混亂的世界所具有的短期不確定當中。

  這將使我們的日常生活非常艱難。雖然我們必須穿行於日常生活的危險之中,但是,如果我們想要成為在智識上和政治上有益的人,我們就必須緊盯著體係轉型的運動方向。這是一樁很難的事。希望我們能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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