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本難讀的天書

答友人

(一)

謝夫子美言、問候。
您對人生哲理平實精當的描述，讓我感動，也使我增添了一份笑對人生的勇氣。
這次回國，目的之一是要看看我已故的先生。當我和老友交談，深情緬懷，上墳祭奠，那種孩子一樣的激動，那種遏止不住的悲情，都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但當我邁出家門，遇到白發蒼蒼，步履艱難的老友，或去探視身患重病，臥床不起的同窗，又覺得人生短暫，歲月不饒人，要在活著的時候，傾情愛自己所愛，盡力做自己所做，“於人於己，無愧無恨”。
平時，為了排解我難以抑製的感慟，我較多地讀著 晏殊的詞。他的詞理性,“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使我尋找到了安慰、開導。我想，要讓曾經深愛我的先生在九泉下安息，就要把他的美德傳給我們的後代；盡力做我所能做的事。
夫子才學過人，別稱我師。拜托!                               冰清 18/12/2006

錄友人futang回帖：

今天偶爾過來，讀到冰清老師的詩篇，感概萬千。
說來，人生都有－－或者必須－－這樣經曆，那就是：白頭鴛鴦失伴飛的悲傷和孤獨。希望老師節哀自持，五十一年的美好日子，是我們的楷模，也是上帝給您的恩惠。
就我所見，那個時代婚姻成功的不多，您能和先生這樣相濡以沫半百春秋，可見先生的功德無量和您的賢良豁達。通過閱讀這詩信，先生的神態已經活在我們大家心目中，真是令人仰慕，無緣在生一顧。
其實，我們都是過客，隻是時間長短，境遇好壞而已。活的意義很難說清。但願於人於己，無愧無恨。 不知我說這些對否？唯有的安慰是希望您保重，健康。
 

(二)

夫子好。稱我大姐，倍感親切。如你所說，我們有在這裏認識，彼此鼓勵支持，是“平起平坐的友人，神交的朋伴”。所以，一切都無須客氣。
的確，人生是一部難讀的天書。幸福、苦難，滿足與遺憾往往交織在一起。濃濃的悲劇色彩有時會讓人無奈、沮喪。但誰如果不把這些艱難困苦當成淚水之穀，能積極挑戰人生悲劇性的一麵，像尼采推崇的酒神精神那樣，以審美態度笑看人生的苦難，笑對失敗和痛苦，人生的可悲性也是可以戰勝的。至少那種堅忍不拔的精神意誌、信念和力感 , 可以成為人生的一種極境，或光耀千秋，或被人永遠銘記。在你詞章，我極為欣賞的就是你挑戰人生的意誌力。
另外，像我已故的先生，活著的時候，開朗樂觀；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依然對生命滿懷希望和信心。當他高燒不退，氣管切開，劃破了食道（庸醫庸護士所為），進食食溢，喂湯湯流，還時不時要用器械吸痰，吸得他抽搐、顫栗,  種種人間痛苦之最，無情地向他襲來。人人見了，慘不忍睹。他雖然也曾說過“像我這樣的人，無論是在舊社會，還是新社會，都應是個好人。都說好人一生平安，可我┅， 為什麽┅，? ?”他百思不得其解，眼淚嘩嘩地流。
但感歎之餘，他還是頑強地挺著。
他強塞著氣管高聲地嚷，像在對世人宣告：“我終於又能說話了 ! ”他不時問及學校和係裏師生情況；多次風趣地向護士背誦、講解《論語》《孟子》。他叨遠在國外的女兒和她一家；惦記著鄉下?孫、?孫女上學讀書的難處。臨走的前一個星期天，他眼巴巴地望來了小孫子，讓孫兒挨著床頭，細細解讀“昊”“日行於天，普照大地，溫暖眾生”的意思。叮嚀他“苦其心誌， 勞其筋骨 ”， 永遠記住祖、父輩的厚望，做一個有益於大眾的人。
直到他人事不知，在我和兒子的哭喊聲中，他，留給我們的，仍是嘴角的一笑┅。
這就是他的一生，活著的時候，一切興致勃勃，激情滿懷，幸福地活著。大病、真病來了，不倒威，不喪氣。連死都要笑著死啊。
尊敬的夫子，我想這也許就是你說的“不會因軀體散離而消失的永垂不朽的靈魂”，“是美德薈萃之神”吧。
當然，這也是我讀你的帖，久久不能平靜的原由。在很長的時日裏，我一直不敢觸及我先生臨終前難熬的那七十二個日日夜夜。他越是笑對人生，笑對折磨，笑對死亡，我越是不寒而栗啊!
寫了這些,讓你和朋友們跟著我難受，實在對不起!               冰清 1/2/2007

錄友人futang回帖：

冰清大姐：我鬥膽冒昧此稱,不知可否？
無論怎樣說，您和您的過世先生都是我敬仰的榜樣。以叔本華和尼采的觀念來看，人生本是一場悲劇。就這樣的角度，在悲劇台階之上獲得的幸福才是真實的財富。讀您對先生的回憶，聯想到我的外公，他們已經成世代不幸的過客，對他們的悼念，更能增添我們生存的勇氣和開闊胸襟。
人生的感悟，需要時間，需要比較，也需要寬容。當然，這和怯懦與回避是截然不同的含意。我想：人活著全憑一種精神意誌和信念，這是永垂不朽的靈魂，它不會因軀體的散離而消失。大概，這就是您說的美德薈萃之神。
就人格和才學之見，我做您的學生是不夠格的。既然在這裏有緣認識，四海之內，就當平起平坐的友人，神交的朋伴。透過風風雨雨的曆程，彼此鼓勵和支持，也算一種欣慰的情誼，感受身同。
您經常光臨我博客，不恥下顧，時與鼓勵，為之感激。
今日佳節，想到您回國也許結束，便找來頁麵，讀到您的惠贈書信，開頁見答，草草而複，言不及義，愧惑。
最後，祝大姐聖誕快樂，新年歡愉，來年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