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風景的房子
野櫻
一直想住在一個看得見風景的地方,這裏的風景不是指高樓廣廈車水馬龍的城市街景,而是自然界樸實的風貌。
剛來美國時,住在新澤西一個叫西桔(West Orange )的小鎮上,租了一位台灣太太房子的一樓。
房子長長的一溜,前麵的窗戶被兩株茂密的柏樹遮擋,即使在冬天也隻能透過錯綜的枝條看見對街鄰居的車道。後麵廚房的窗戶對著後院,一小塊水泥地連著車庫。沒有綠地,沒有樹木。房子與旁邊的房子挨得很近,不是對著鄰居家的牆壁就是斜斜地對著他們的窗戶。透過中東裔鄰居的窗戶,看到她家鋼琴上蒙著的亞麻波斯花邊,那幅伊朗宗教領袖的大畫像整天表情肅穆地瞪著我。
在這棟房子裏,我及其簡單地把自己嫁了出去。
半年後,我擁有了第一棟自己的房子。這是一棟年逾八十的木頭小屋,坐落在新澤西北部利文斯頓鎮(Livingston) 一條楓樹參天的安靜小路上。
小路邊老樹的枝杆一直探到客廳的窗前,深秋時分,殷紅的葉子隨著秋風瑟瑟顫動。偶爾駛過一輛車,卷起掉落路沿的楓葉,金黃或殷紅地在風中翻飛。
街對麵意大利裔老頭每天坐在門廊的沙發上曬太陽,閉著眼睛聽他的黑膠老唱片,有時擺弄著他那套舊舊的錫壺錫杯,津津有味地喝他的Espresso咖啡。
後院是一小片大樹遮蔭生長不良的草坪。院子的盡頭一排兩人高的柏樹密密麻麻地站成一堵綠牆。
我在院子的一角照得到陽光的地方開出一片花圃,每年都種很多的雛菊和百日草(zinnia )。每天從廚房的玻璃門看出去,花紅草綠的。我總算有了自己的風景。
六年後,我搬到了喬治亞。
我的後窗外是一片樹林。春天,當萬木即將開始萌芽的時候,一種白色的小花會在林間開放。初時星星點點,慢慢地一片片,祥雲一樣懸浮在尚未萌綠的樹林中,我管它叫她野櫻花。她長得很不規矩,總是斜倚在林間,枝丫追逐著林間的陽光四處伸展,傾斜的身姿充滿著野性的風韻,花瓣潔白無暇,玉雕般的瑩潤剔透,和同時節路邊庭院種植的櫻花相比,少了嬌媚的脂粉氣,多了空穀幽蘭般的清雅和一種桀驁不馴的姿態。有時一夜暴雨冷風,滿園落櫻紛紛,唯有她婷婷獨立枝頭,洗淨鉛華,愈發的冰清玉潔。
為了她,我選擇了這棟房子,覺得樂於麵對這樣的風景一輩子。
直到某一天,我帶著孩子從40英裏外的農場摘藍莓回來,經過一個新開發的小區,突發念頭繞進去看一眼。
這裏離我家不過五分鍾的車程。一條小路向山坡上延伸,山頂處視線漸漸開闊,一片美麗的風景拖住了我的車輪。
掠過山坡下的房舍,前方遠處是一片高爾夫球場,綠茵茵的山坡綿延起伏地向遠處伸展開來。右手邊的東麵是叢林覆蓋的山穀,一條小溪穿越其中,遠遠的嶺上錯落有致的幾棟房舍。我又一下子愛上了這片風景。
這時,建築商(Builder)的經紀(Agent)正帶著一對夫婦看這塊地,我問這塊地是否還未售出。
“你很幸運,女士,還未售出,不過,它不會等很久的。”他一邊說一邊瞄了一眼那對夫婦。
我相信,他說的是實話。在這個幾乎沒有多少開發餘地的地方,找到這樣的風景的確是件難得的事情。
我們當即決定,付定金讓他把這塊地保留三天,我們有三天時間可以考慮決定。
三天後我們簽下了購屋合同,六月六日,這是一個好運的數字,我滿懷期待地等著我的新家在六個月後建成完工。
一棟房子,物理意義上不過是一堆磚頭水泥木塊,但是如果作為一個“家”,那就承載了許多美好的東西。一對相愛的男女,在這裏相濡以沫,撫育新生命。看著幼小的生命每天每刻地成長,羽翼漸豐;看著自己從滿頭青絲到兩鬢染霜。鍋碗瓢盆柴米油鹽,舔犢親情夫婦情愛。親近與疏離,快樂與憂傷......生命的一點一滴在這裏展現和流逝。這裏是心靈的港灣,愛的棲息地,也是一段有靈魂的風景。
我用相機和文字一點一滴地記錄下這棟房子整個的建造過程,還有房子裏每一個心動的瞬間,這是我人生的一道風景,生命的印記。
我有一棟看得見風景的房子,我有一個有風景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