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283)
2010 (239)
2011 (277)
2015 (64)
2016 (320)
2017 (153)
2025 (2)
我小時候跟著父母搬過好幾次家,那些每一處住過的地方都像一幅幅畫麵雕刻在了腦子裏。最早我們家住在東旗營 35 號,我的爺爺奶奶曾住在那裏,不過在我出生前好多年他們就已經離世了。那個院子很大,住著很多戶人家,院子裏有一座廟,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槐樹,樹幹上有橢圓形的樹洞。記得有剃頭的挑著擔子來到院子裏為人剃頭。
第二個住過的院子是位於倉平巷的平安裏 3 號。平安裏是一個胡同,縱深大約有一百米,胡同的兩邊有院子,一共是十二個,每個院子裏都有年齡相仿的孩子,所以玩起來一定是不亦樂乎。3 號院是右邊的第三個院子,有兩扇很厚的木頭門。緊挨著院門的是李家,與他們隔著一堵牆的是趙家,正房裏住著張家,拐角裏是王家,我家住在趙家的對麵。張家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叫大毛,二毛,三毛和四毛,大毛二毛比我大,三毛四毛比我小。院子裏的房子都很老了,有一年下連陰雨,我家的房子漏得不能住了,就搬到父親的學校去住,但是有些家具沒有帶走,後來房子修好後,叔叔就在那裏結婚,他住在那裏時,我去過,可是卻沒有見到老街坊,他搬走後,那房子就空下了,後來叔叔把它租給了人。
回國前,我向母親問起平安裏,母親告訴我說平安裏還在,倉平巷裏就那兒沒拆了,那裏多是私房,所以誰都拆不起。我聽了心裏暗自高興,因為我企盼它不要被拆掉,那裏有我童年純真爛漫無拘無束的笑聲。每次想到平安裏,我就會想到女女和鳳兒等小夥伴,我好希望平安裏平平安安,不要轟然淹沒在城市飛速發展的風中。
回國後的有一天,吃過晚飯,挽著母親的胳膊下樓散步,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倉平巷,隻見已是麵目全非,我對母親說:“媽媽,我想去平安裏 3 號看看。”母親說:“去幹什麽?人都不認識了。”我說:“就是想去看看。”母親拗不過我,被我扯著向胡同裏走去。胡同的地麵上鋪上六邊形的磚,不再是土路了。我們先經過左邊的十二號院,那裏有我一個小學同班的男同學,姓孔,他的妹妹就是鳳兒,我和他卻很少說話。他是左撇子,上課時老師總是糾正他。後來每當看到這種做法不利於孩子的正常發育時,我總是會想到他。
右邊第一個院子是 1 號院,裏麵曾住著三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 2 號院子住著一戶人家,那個媽媽生了四個兒子,老三是我的同學,個子不高,非常機靈。然後左邊是 11 號院,我的好朋友女女就住在那裏,院門不大,有個很細長的過道,然後才是院子,我在女女家聽過她的父親給我們講 “西遊記”,從那裏我第一次聽到鐵扇公主火焰山白骨精孫吾空。他的父親不是專業說書的,但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讓我們屏神靜氣,進入了一個虛幻的世界。此時,那個過道還是那個樣子,兩麵是高聳的牆。我和母親站在那裏望了望,然後,走進斜對麵的 3 號院。 3 號院變化很大,加蓋的廚房把院子擠得那樣窄小,那可是我可以和小夥伴們跳皮筋的院子啊,可現在,我和母親兩個人要緊緊挨著才可以走過。原來趙家住的房門內有兩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在說話,從口音可以知道不是城裏人,她們看到我們也沒說什麽。我和母親停在曾是我們家的房子前,門是鎖的,裏麵是黑的,我們什麽也看不到。倒是旁邊隔出的一個小房間搭著門簾子,我們赫然發現那裏麵放著我們家的一張大床,此時上麵躺著一個嬰兒,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坐在床邊在逗那個孩子。他們通過門簾看到我們,問我們幹什麽,從口音也可以知道不是城裏人。母親說:“那是我們家的床,我們在這個院子裏住過。”正說著,從正房裏走出一個中年的女人,她問我們:“你們找誰了?”我和母親看過去,我不知道母親怎樣感受,我感到我的眼睛潮了,心跳也快了,那是三毛。三十多年沒見了,盡管眼前的這個人比小時候多了一副眼鏡,有一頭顯然沒有認真打理過的灰白短發,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我叫了一聲:“三毛。”她的眼睛睜大了,瞬間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神情,說:“是姨姨和姐姐。快,快進家裏坐。”
我和母親進到三毛家,她的丈夫和兒子都在家,寒暄過後我開始打量房子。房子裏的陳設和三十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原來的土地變成了水泥地麵,靠牆放著大床和不同的箱子,靠著箱子放著自行車,臉盆也放在地上。家裏讓人唯一感到與時代接軌的是一口箱子上的一台電腦,我們進去時,三毛的兒子正在電腦上玩。三毛講了她的母親已經去世,她的父親也身體不好了。我和母親坐了一會兒就和三毛一家道別了,三毛一直把我們送到院門口。
幾天後,我有事又去過倉平巷,碰巧看到三毛從公共廁所裏出來,走到路邊,那裏有一個低矮的木板車,上麵放著兩個水桶,桶裏裝滿了水,她彎腰撿起地麵上的繩子,拉著車拐進平安裏,路麵不平,桶裏的水被晃了出來。這次我沒有叫三毛,隻是遠遠地看著她。
回到美國後,母親在一次電話裏說:“現在又大麵積拆遷呢。”接著向我詳細描述了要拆遷的區域,平安裏被劃在這一巨大的區域內,要拆的還包括那些平安裏周圍業已蓋起的樓房,我想,這次平安裏肯定是不得平安了。現在留存的胡同已是微乎其微了,那黑灰色的磚和瓦,那雨後泥濘的路,那斑駁的院門,見證過多少歲月風塵啊,而這些隨著胡同的拆掉後就再也見不到了,我感到內心深處的痛。與此同時,我的眼前晃動起了三毛拉水的背影,知道如果胡同拆了,三毛應該能分到樓房,她就不用再拉水了,我又感到了一絲絲的安慰。生活啊,總是這樣,讓我們不能兩全, 這讓我唏噓和感慨不已。
兒時的記憶總是美好的,盡管並不富裕,但在“大人們”嗬護的天空下,不必操心“大”事情,隻要有的玩就好了。我要能回到童年就好了。
文風怡淡,意境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