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兒相差七歲多,妹妹出生時姐姐剛從北京來到渥太華八個月。
姐姐在醫院看到包裹裏紅紅皮膚,小手小腳的妹妹,皺著眉頭問:妹妹在加拿大生,她怎麽不是黃頭發,藍眼睛呢?大家都笑翻了,一時想不出好答案隻好跟她說,妹妹和你都是爸爸媽媽的孩子,你們兩個長得很像呀,所以妹妹也和你一樣,有黑黑的頭發,黑眼睛。後來這成了我家百談不厭的樂事。
妹妹長得很快,姐姐成了我們的小幫手,常在我忙時推著小車帶妹妹到樓道裏遛彎兒,現在還記得小姐姐抱著個大個baby的樣子。我和自己的妹妹差五歲,吵架鬧別扭是常有的事兒,可是這小姐倆兒從不吵架。妹妹是姐姐的小尾巴,姐姐幹啥她幹啥。姐姐上學,她跟著我送到校車旁;姐姐放學回來關上房門在裏麵開著巨大聲的音樂,她要硬擠進去聽聽;姐姐請朋友們開生日Party,她也跟著一起點蠟燭,吃蛋糕,混在一起玩Card Game;姐姐找了送廣告的活兒,她幫著分廣告,陪姐姐一起到周圍街道投送,踮著腳尖把一卷卷廣告放進信箱。
那時想找工作,我去學實用軟件課程。妹妹還小,隻能上晚上的課。每天過的日子像打仗,做好晚飯在門口等孩子們爸爸下班,他接孩子進屋,我接過車子趕去上課。說來慚愧,上大學時隻學過點Basics語言,老師上課講,學生寫程序,老師拿本子判作業;78級非計算機專業根本沒有上機的機會。不知道寫出的程序是否運行,怎樣運行。開始上課真的痛苦,好在孩子們爸爸能幫我,他把當天上課內容花三、五分鍾提前給我講講,這樣聽課時心裏就有點數。幸虧是學工程的底子,很快入門。
最頭疼的是上機調程序,花很多時間,不知不覺就會調到夜裏甚至淩晨。有時做夢都夢到寫程序,我開始有了頭暈、耳鳴的毛病。有一次期末考試,拿到卷子我半天反應不過來,耳朵裏嗡嗡直響,好像和頭頂換氣扇的轉動發生了“共振”。
那時就盼著妹妹早點睡覺,好有時間做功課。可這孩子精神頭十足,總也不困。有件事記得清楚: 開始上課晚上不敢開車,下課後乘公交轉車到家要11點多了。有一天我開鎖進門,黑乎乎的就隱隱覺得有動靜。開燈一看,嚇了一跳。一個小人兒坐在台階上,抱著樓梯欄杆,還抱著她時時不離手的小毛巾被,是妹妹。
我心裏酸酸的,摟著她問 “ 妹妹怎麽在這兒“? “ 妹妹等媽媽回家“ 。
“ 你爸呢 ” ? “ 爸爸和姐姐睡覺啦,妹妹下樓等媽媽“。
“這麽黑洞洞的,害怕嗎“? 孩子搖搖頭。
那年孩子也就兩三歲吧。從那天以後我怎麽也得壯膽開車去上課,就為了早點到家別讓小妹妹再等著。
妹妹是個勤快孩子,孩子們爸爸身體不好,家裏剪草,鏟雪,收拾院子的活兒都是妹妹跟著我幹的。姐姐倒是因為功課忙,沒太做過。前年,和我們在渥太華住同一條街的朋友還說,每次轉過街角看到你家院子,就想起妹妹爬在牆頭上拿著刷子和你一起油漆木Fence的樣子。其實我們已經搬離那裏十年了!
渥太華的雪大,冬天的積雪不化。車庫driveway兩旁的雪牆能堆得比人還高,後院的積雪也有半人深。到四月底,氣溫才陡然升高,幾乎沒有春天的氣息,夏天就來了。那年雪化後朝陽的地下室窗前不知怎麽藏了一窩小兔子,土黃色,毛茸茸的,妹妹好喜歡。可我怕沾上病菌,把小兔子送到房後的樹林裏去了。還有一次,在書房老聽到嘰嘰喳喳的小鳥叫,找了半天,才發現有鳥兒鑽進房子側麵的暖氣通風口做窩,生了一窩小鳥,還沒長毛呢。我們怕它們長大鑽進通風口出不來就麻煩了,掏出小鳥想送走。妹妹不幹,怕大鳥回來找不到它們的孩子,求爸爸做了個小鳥房,掛在近處的木圍欄上,每天放學回來看看。過了些天,小鳥沒有了,不知是長本事飛了? 還是被別的小動物傷害了。妹妹傷心了好多天。
記得有一天下大雪,晚上10點多了,姐姐從學校來電說本來和她一起Car pool回家的同學媽媽來不了,要我去學校接他們。時間太晚不好意思把妹妹送到朋友家,帶她走又怕雪深路滑,萬一陷在路上凍壞孩子。從Kanata開車到Canterbury High School 單程就有27公裏,真犯難啊!想想也隻好在書房給她鋪個“小窩”,打開電腦skype;哄她先睡覺,要是害怕就跟還在加州公司裏上班的爸爸說說話,小家夥點頭乖乖說:“好吧”。幸好那天氣溫不低,我們很快往回趕時,雪停了,路上積雪也化了。
妹妹和姐姐的性格很不一樣。她小學六年級時我們搬到美國加州,她開始很興奮,很快就蔫了下來。後來她跟我說,媽媽你知道我七年級一年都很不happy嗎? 我明白她像我,是個慢熱,被動的性子,老是等著別人來找她做朋友。後來要從加州再搬到溫哥華時,我真替她擔心,為了她能漸漸適應,多住了半年等要上高中了才動身回加拿大。沒想到,這次她很快有了新朋友,喜歡上新學校。她說,媽媽你不知道嗎,我長大了。
小妹妹真的長大了,個子也長高了,超過了姐姐。在加州我們住公寓二層,但是沒有電梯,從地下車庫到家實際上得爬三層。那時家裏隻剩下她和我,每次換大罐的水,她都跟我說,媽媽你買回來就放在車裏,等我放學幫你扛上樓。都說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真是啊!
我們當年住渥太華,姐姐報了5所大學,4所是東部的,她偏偏選了西部的UBC。到妹妹高中畢業報大學時,我勸她也報5個學校。妹妹說,不是隻能上一個大學嗎? 報那麽多幹嘛,報3個夠了。她報了我們住在校園的UBC,還報了東部的McGill和Waterloo。我嘴裏說她可以自由選擇,心裏卻覺得這四年她會留在我身邊。
和姐姐一樣,三個學校都錄取了妹妹。終有一天她告訴我想去東部上大學,我心慌了,一下子不知所措。跟她講了一通讀雙學位的艱難,找工作實習的麻煩,自己要頻繁搬家的煩惱…… 妹妹當時什麽都沒說,第二天她來找我: “媽媽,你的話我都想了,可我還是沒改主意。咱們住在UBC校園裏,我以前上高中出門往右走,以後上大學出門向左走,有什麽意思?我知道出門在外難,可別人能做到,我也能”。 大女兒也打電話來幫妹妹說話:你老覺得妹妹小,她不行,其實她挺有主見的。你想她是在你身邊呆四年有長進呢?還是自己獨立學習生活幾年有長進?
我得承認孩子們說的都對。當年姐姐離開我們從渥太華到溫哥華,我沒覺得怎樣,那時我們還是個完整的家,走了一個,家裏還有三個呢。如今孩子們的爸爸過世已離開幾年了,姐姐也畢業,工作在國外。小丫頭從來沒和我分開過,特別這幾年和我真是相依為命! 她要走,從西部溫哥華到東部滑鐵盧,家裏就隻剩我一個人了! 貼心小棉襖也終有要離開媽媽的這一天。
其實我不是放不開孩子的媽媽,隻是還沒做好妹妹很快就走,馬上就過“空巢”日子的心理準備。想明白了,再怎麽不情願,舍不得,也得放孩子們遠走高飛。
姐妹倆都忙,電話微信常是三言兩語,難得好好地聊上一次。但她們出門旅行、出差,一定會從世界各地寄明信片給我,還會想著寫幾句中文,說是“複習,複習”。實際距離雖遠,心理距離不遠,孩子們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都在我心裏,隨便哪件小事翻出來想想也能讓我笑一陣。
這就夠了。我要做的就是健康、簡單、快樂,過好自己的日子,盡量不給孩子們添麻煩。
謝謝!回email了。
謝謝你。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