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是記得那一天,一九八八年十月十號。
我要去匈牙利探望已經出國進修兩年的LG。女兒隻有17個月,不能同行。在此之前,我沒有和孩子分開過一天。怕她哭鬧,怕她不習慣,想好了前一天傍晚離開婆家,第二天一早從父母家到車站去。
家人送我下樓,我揮揮手,和孩子再見,像每天我上班一樣。
LG的五姐元元抱著女兒,站在幹休所的那條小馬路上。這一幕是一張永不磨損的照片,定格在我的心裏,也是她留給我的最後印象。我從車子後窗看著她們,女兒看不到我。隻有一歲多點的孩子,注意力集中的時間有限,一會兒她就東張西望,看別的去了。我心裏酸酸的,舍不得。
想著元元的話:“放心,我會帶好孩子”。我一點也不懷疑,她是個非常善良,細心,對所有兄弟姐妹的孩子傾注了大愛的人。晚上打電話過去,說孩子找媽媽,哭了很久已經睡了。元元不放心保姆小李,一定要親自帶然然睡。這一夜,是從孩子出生後我第一次可以睡個整覺,但就是睡不著。以後的很多夜晚都是這樣,想到孩子就掉眼淚。
多年後父親說,說是探親三個月,可你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
一早,父母、妹妹送我到車站。從北京經蒙古開往莫斯科的國際列車,四個人一個包廂,兩個上下鋪,幹淨,整潔。記得隻有我和另一個從新疆來要去西柏林去的女士住一間。我們要經二連浩特,外蒙古首都烏蘭巴托,沿貝加爾湖,穿過亞歐分界線,到達莫斯科。我還要換乘到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火車繼續走。一個多星期後才能到目的地。
記得火車是早晨七點多從北京站出發,經張家口、集寧、傍晚到達二連浩特。靠近邊境時看到的淨是些黃色的土房。這是個不起眼的車站,讓我頗感新奇的是火車在這裏的“換軌”。其實當時不太明白是到底怎樣換的。中蒙,中俄鐵路軌距不同,中國鐵路采用軌距為1435毫米的國際標準鐵軌,而俄羅斯、蒙古兩國用軌距為1520毫米的寬軌,要在邊境處換輪才能互通。其實在這裏做的,既不是“換軌”,也不是“換輪”。火車輪子並不是裝“死”在車廂上的,而是裝在一個叫“轉向架”的部件上再和車廂活絡連接,其實是換了整個轉向架。 因為“換軌”和邊境檢查,火車在二連浩特大約停了兩、三小時左右,然後進入蒙古。
一望無際的秋季草原,鮮少見到人和牛羊群。偶爾掠過的蒙古包,墨綠色的門窗,鐵紅色的牆,色彩鮮豔。和二連浩特的黃色土房對比,別有一番味道。火車到達烏蘭巴托,沒有想象中一個國家首都的熱鬧,倒像是我以前工作出差時經過的縣城。
這條線路縱貫蒙古國南北、蒙俄邊境的雅布洛諾夫山脈,經過俄羅斯境內世界上最深的內陸湖貝加爾湖、翻越過森林覆蓋的烏拉爾山 -- 亞歐的分水嶺,而後進入東歐平原。列車出中國要一天,過蒙古也要一天,其餘四天都在廣闊的俄羅斯領土上奔馳。
以前聽天氣預報,常常聽到“來自貝加爾湖的冷空氣今天到達本市……”,可真正身臨其境時卻沒有“冷”的感覺。晚秋的貝加爾湖畔,草木已顯凋零。車窗的一側是連綿的白樺林,金色的樹葉,白色的樹幹,綠色的木屋;而另一側是湛藍的湖水,白色的浪花,遠處的水麵和天空融為一體,像兩幅加長的油畫!看地圖,貝加爾湖呈新月形,我們隻是經過它南部那麽小小的一個彎鉤,就足足走了幾個小時。遺憾那時沒有相機拍照,也沒有記錄下什麽,留下的隻有記憶到今天的淺淺印象。(再不記下會忘掉)
同車有幾個到西歐留學的學生,聊得比較多的一個在奧地利維也納學大提琴的音樂生,他假期回國後再返校。他告訴我:奧地利的大學對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學生免收學費,但是掙夠生活費用也是挺辛苦的。開始語言不好,很多學生到中餐館打工。他還好,學音樂的,主要靠給人抄琴譜打工。那時從北京到莫斯科的火車票一等包廂60多美元,二等包廂隻有45美元。比較以百或千計數的飛機票要便宜很多。北京上車時,我很吃驚同包廂的鄰居怎麽有那麽多的行李?床鋪上上下下都塞滿了。隨著火車前行,特別是進入蘇聯境內,她開始忙活起來。每停一站就打開車窗向站上的人兜售帶的物品,記得大多是衣物,台布,窗簾等日用品。她的生意真是不錯,還沒到莫斯科就都賣完了。她得意地說不光路上的花銷甚至到西德的一段生活費用都賺到了!這大概是我最早見識的“倒爺”吧。
乘了五天六夜的火車,終於到了莫斯科的雅羅斯拉夫車站。LG提前從布達佩斯到莫斯科來接我。
我們想利用短暫的換車時間逛逛莫斯科。先去有名的庫圖佐夫博物館,一路問,一路找,很費力。我們不懂俄文,那時街上幾乎找不到能講英文的人。好不容易一個旅行社的先生用英文給我們指路,其實我們找到的是博羅季諾戰役全景博物館,這倒和我們的期望吻合。
那是一個藍色圓柱形建築,全景的意思是因為館內圓形內壁上繪有完整的全景壁畫,近處擺放實物,畫中人物真人大小,參觀者置身其中,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全圖115米長,高15米,生動地再現了1812年9月7日,俄軍與法軍在莫斯科以西110公裏的博羅季諾村激戰的情景。畫麵上共有400位元帥和將軍,3000多名戰士。激戰場麵逼真。
這是俄羅斯曆史上的一個重要戰役!是法國拿破侖的軍隊和庫圖佐夫元帥指揮的俄羅斯軍隊之間在1812年進行的一場慘烈鏖戰,在博物館的前麵還聳立著庫圖佐夫元帥騎在馬背上的青銅塑像。館內的展品再現了拿破侖戰爭爆發前夕來龍去脈的史實線索,1812年戰役的全部經過,從最初到最終消滅拿破侖軍隊的過程。有很多與戰爭相關題材的原創油畫和素描、雕塑等作品,還有戰時使用過的軍服、軍旗等等。
出了博物館我們要去紅場。可LG不喜歡按原路返回,一定要走一條新路。我們東繞西繞,繞進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建築工地,沒人,也沒路標。在舉目無親,語言不通的莫斯科迷路了!花了好長時間我們才找回到一條大馬路上。
紅場在莫斯科市中心。小時候看新聞記錄片,對蘇聯重要節日在紅場舉行群眾集會和閱兵儀式有很深的印象。站在紅場上可以看到克裏姆林宮,國立曆史博物館,百貨大樓,瓦西裏布拉仁教堂,莫斯科河。無名烈士墓,列寧陵墓就在靠宮牆一麵的中部,墓上麵是檢閱台,兩旁是觀禮台。
走進富麗堂皇的莫斯科百貨大樓,讓我們好失望。裏麵空蕩蕩,沒有什麽商品,也沒有什麽顧客,很有些60,70年代北京商店裏的感覺。
LG說,來到莫斯科要吃頓大餐。我們找了個很大門臉的飯店進去,穿白衣的侍者來到眼前。看著菜單,我們卻不認識一個字,怎麽辦?還是堤堤有辦法,一會兒學雞叫,一會兒在餐紙上畫條魚,比比劃劃,倒也點了一桌。忘了那頓吃得怎樣,反正從此以後我對著名的魚子醬再也不感興趣了!
當時我對莫斯科地鐵的四通八達、快捷很驚奇。其實當時我們乘地鐵很吃力,沒有地麵標誌,又不懂俄文,找車站地名隻能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數,隻對俄文中那個像數字中反著寫的3的字母有印象。從那時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25年,我又走過很多地方,乘過很多地鐵,北美,歐洲,香港,北京,廣州……可我仍然對莫斯科的地鐵保留非常美好的印象:那些很早建成的地鐵站,每個站都顯然經過建築師和藝術家精心設計,她的宏大氣魄,華麗造型,藝術蘊含在其他地方很少見,真像一座座地下藝術宮殿。莫斯科地鐵很深,很長,很複雜,容易走丟。但無論是在行進的滾梯上還是在車廂裏都沒有喧嘩,吵鬧,人人彬彬有禮,很多人手拿雜誌、報紙、書籍靜靜閱讀,讓你感受濃濃的,令人舒適的文化書卷氣息。從那時起我開始知道:這個世界有太多精彩,等待我們去探尋。
下午我們要去另一個火車站 -基輔車站,趕往去匈牙利布達佩斯的火車。LG辦了件臭事,以後我們為此一起笑了很多年。他在身上紮了個腰包,換來的盧布都放在裏麵。乘車到達火車站要付出租司機錢了,人家說了個數,他很篤定地一張一張從腰包裏抽出付車錢。司機拿錢後馬上離開,LG突然發現那一張是10盧布,車費4個盧布,他給了40盧布,他把10盧布當成1盧布給了人家4張!心疼啊,沮喪啊。那個維也納音樂生說,找是找不回來了,你就當是付了第一筆學費吧。
其實這樣的臭事不止一件。1988年的春節前,堤堤從匈牙利回來探親,第一次見到我們9個月的女兒然然。經過莫斯科轉車回北京時,就上錯了車。車已經開了,他發現隻掛了一節蒙古餐車,覺得不對勁。想辦法和列車員溝通,才鬧明白上了到烏蘭巴托而不是到北京的列車。幸虧發現得早,拖著行李到下一站趕快下車,趕上了隨後而來的到北京列車,也算是有驚無險。
這些年,我們為語言不通,語言不好吃的虧可是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