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小橋

歲月如流水,記下點滴
正文

小時候的記憶

(2016-03-26 11:21:19) 下一個

我和妹妹都是在八一廠幼兒園“全托”長大的。那時媽媽常出差工作,一年幾乎有半年在外邊。有一次,幼兒園老師叫我:“小橋,看這是誰來接你了?”。我看看那個曬得黑黑的阿姨,嚇得躲在老師背後。聽爸爸媽媽說過我有好幾個沒有見過麵的姑姑,心裏猜想:這一定是姑姑。老師把我推到前麵:“這是你媽媽呀”! 在幼兒園一周六天,周三時有的小朋友會被爸爸媽媽接回家,我們卻幾乎沒有這個“榮幸”。如果碰上有流行感冒什麽的,我們還會在幼兒園“隔離”,好幾個星期不能回家。

記得那年我已經上小學,我們家搬到26樓1層,後門和幼兒園隻隔一條小馬路。有一天傍晚,忽然聽到有個小女孩的叫聲:“爸爸,媽媽,接我回家,接我回家”。我聽得聲音像是妹妹, 一看果然是她。她雙手攀住幼兒園花磚牆,隔著牆洞眼巴巴地望著家裏,一遍遍地大喊。我太同情她了!可是我還是個小孩,不能自己接她。後來妹妹說:那是晚飯後在院子裏玩,馬上就要回屋洗洗睡覺,是爭取回家的最後機會了!真的,那時想回家是我們的最大願望。好像是60還是61 年,反正是困難的年月,有一天我從幼兒園偷跑回家。知道闖了大禍,不敢上樓回家就躲在單元門的後邊。爸媽回來大吃一驚,問我為什麽要跑回來?我想了半天才說:“我想吃點小東西”。 其實那時幼兒園的夥食比爸爸媽媽的好多了,我吃完爸爸媽媽定量才有的一點粗製點心,還是被送回了幼兒園。

媽媽老不在家,爸爸雖然不出差,也很忙,有時顧不上我。我在廠裏很多人家住過。記得在李昆伯伯,陳玉蓮阿姨家住過; 在張誌楚叔叔,張誌英阿姨家住過;在程必榮叔叔,王淑華阿姨家住過;還常常到王永國叔叔,易明慧阿姨家喝糖水;燕妹的爸爸楊彩伯伯知道我眼睛不太好,愛逗我玩。他常常站在20樓2層他家的陽台上叫住樓下走過的我,伸出幾個手指問:小橋,看看這是幾個?有一天中午放學,在食堂每天和爸爸一起吃飯的地方沒有看到他。跑回家,門上掛著鎖,我真慌了,爸爸去哪兒了?後來是和爸爸同在計劃科的鄭經芳阿姨(孫照榴姐姐,孫幼安哥哥的媽媽)把我帶回她在經濟宿舍的家吃飯。原來爸爸突然生病,發高燒去了301醫院。過了這麽多年,那些伯伯,叔叔,阿姨的慈祥,溫厚還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

八一廠我們這一級的孩子很多,男孩,女孩算起來幾十個不止。1962年9月我還差半年才到7歲,上小學本來沒我的份兒。因為從小在幼兒園長大,現在有機會上學,天天在家了,我死活不願再留在幼兒園。平日膽小,老實的我,哭著鬧著,總算“賴”了上來。我在小井中心小學一年級四班,不知為什麽我們班沒有在有兩棵幾百年老槐樹的財神廟本校,而在原來的八一廠南大門東側的一間教室。全班有40多人,除了八一廠的孩子,還有住在人民村,馬官營,靛場的孩子。冬天教室裏很冷,要每天用紙和劈柴引火,生煤爐子取暖,同學們兩人一組,輪班。班主任是和藹的老太太李麗君老師。記得起來的同學有:王素華,蘆小梅,曹曉秋,趙惠敏,楊燕妹,劉蘇,劉深秀,郝曉峰,徐曉影,席勤,吳魯林,田建新,李新生,於泳水,馬洪營,杜秀英,杜鳳清,左鳳琴,李大俊,趙振芳,李寶貴,範小鎖,郭慶增等等。班上有個瘦瘦高高的小男孩喊隊:“稍息,立正,半臂向前看齊”。堤堤,是這個班的班長。

那時除了算術,語文,體育,畫畫,還有音樂課。有個吳老師教簡譜,教唱歌。那個年代的孩子們幾乎沒有人學過樂器, 唱歌走調,能唱齊就很不錯了。堤堤的爸爸是搞音樂的,曾教他彈過鋼琴,這在當時真是“鳳毛麟角”。怪不得他各門功課都棒,連音樂課成績也很好。八一廠坐落在宣武和豐台,海澱三區的城鄉接合部,周圍有北京鋼廠,蘆溝橋公社菜區。記得老師老是告訴我們要“克服驕嬌二氣,搞好廠裏廠外同學的團結”。

我在一年級得了場急性腎炎,前一年舅舅舅媽家的小強表哥因為同樣的病沒治好丟了性命。爸爸媽媽嚇壞了,我到現在還記得:高燒,眼皮和腿腫。爸媽背著我跑宣武,301醫院看病,後來住進了304醫院。我的病房在一棟三層小樓,從窗子可以看到馬路對麵的335路公共汽車站,我每天望眼欲穿地盼爸爸媽媽從汽車上下來,盼他們給我帶有玻璃糖紙的水果糖。那時我不會吞藥片,一天三次要把苦苦的和黴素藥片嚼碎咽下肚,是件很辛苦的事。治療腎炎要控製鹽的攝入,每天的飯菜隻放一點無鹽醬油,淡而無味。一個月出院後,我急於上學趕上功課。可是何端端的媽媽趙心廣醫生對媽媽說:“要是我的女兒,我就讓她休學再休息幾個月,小心複發轉成慢性腎炎。”到現在媽媽還總說要感謝趙醫生。也是因為這場腎炎,我的視力受影響,急劇下降,變成兒童遠視。於是又有了幾年跑廣安門中醫研究院眼科,吃湯藥和大丸藥的經曆。

生病後的兩年,醫生禁止我劇烈運動。平日不能和小朋友們一起跳皮筋,玩攻城,官兵捉賊的遊戲。等我能夠玩了,我可比別人“苯”多了,加上個子大,怕人家笑話,我更不願意和小朋友們一起跑跑跳跳了。看書成了我最大的樂趣,先翻遍家裏爸爸媽媽的書,再到圖書館借。那時在小賣部旁邊的圖書館是我每天必到之處,瘦瘦弱弱的圖書管理員張海倫阿姨(朱寧的媽媽)是我最喜歡的人。

我們一,二年級的老師都是李麗君老師,三年級是史淑蘭老師。再後來媽媽到山西四清一年,爸爸把我送到昌平的工程兵前鋒小學住讀。直到文革停止了寄宿製學校,我才又回到小井中心小學。這幾年的記憶是混亂的,學校的生活也是混亂的。沒有上什麽課。我還在四班,班主任是蔣秀琴老師。班上搗蛋的學生對老師極不尊重,有時還罵她,說她是蔣光頭。有一次吃中飯時,和爸爸媽媽講班上的事情,叫老師“姓蔣的”。爸爸聽著大怒,一拍桌子:“要懂得尊重人,蔣老師就是蔣老師,你怎麽可以叫人家姓蔣的”!

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幾個小夥伴忽然心血來潮。沒有問爸爸媽媽,我們四個人 :徐雲,楊燕妹,劉深秀和我走了挺長的路,到嶽各莊派出所去改了名字。燕妹改叫楊延軍,劉深秀改叫劉哲。徐雲鬼機靈,一起去了,卻沒改。現在想來,我還是更喜歡爸爸媽媽給我取的名字:小橋。可惜除了八一廠的長輩們,還有小時候的夥伴這樣叫我,沒人知道這個名字了。

小時候,我們最開心的時刻是每周六晚上廠裏放電影。放映場地就是幾棟樓中間的空場,我小時候住過的21樓的西牆麵被刷白做電影銀幕,25樓前麵有個小放映間。從下午開始孩子們就搬椅子,拿凳子到那小廣場上去“占地兒”,待到天黑電影放映前,場子上早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了。開頭總是演紀錄片,後麵放故事片。八一廠自己拍的電影: 《衝破黎明前的黑暗》、《戰鬥中成長》、《柳堡的故事》、《五更寒》、《黑山阻擊戰》、《長空比翼》、《紅霞》、《英雄虎膽》、《永不消逝的電波》、《狼牙山五壯士》、《回民支隊》、《海鷹》、《萬水千山》、《赤峰號》、《戰上海》、《林海雪原》、《猛壟沙》、《奇襲》、《突破烏江》、《紅珊瑚》、《東進序曲》、《哥倆好》、《槐樹莊》、《鄂耳多斯風暴》、《碧海丹心》、《奪印》、《怒潮》、《野火春風鬥古城》、《農奴》、《抓壯丁》、《雷鋒》、《打擊侵略者》、《苦菜花》、《秘密圖紙》、《東方紅》、《地雷戰》、《地道戰》、《閃閃的紅星》…… 我們不知看了多少遍。也許是因為從小長在八一廠大院, 也許是因為媽媽是紀錄片的編導, 我至今喜歡看各種新聞紀錄片, 專題紀錄片。每逢聽到電影,電視劇中的各種軍隊號音,哪怕是起床號,熄燈號,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衝動。

1966年,我隻有10歲,很多事情不明白。
不少同學的爸爸,媽媽昨天還是廠長,主任,演員,今天就成了“走資派”,“黑幫”。我也第一次知道了“海外關係,社會關係複雜”這些詞和自己的關係。聽說有人和父母劃清界限,甚至造父母的反。有一天在院子裏看到大標語:打倒大叛徒高英!我知道這是堤堤的媽媽,那個整天忙忙碌碌,樂嗬嗬的家屬委員會主任高英阿姨。堤堤說過,他和他的小姐姐新新,在學校就是不說劃清界限的話,還常和媽媽一起幹那些生爐子,掃廁所等懲罰性的活兒。

堤堤有一個哥哥,五個姐姐。在家裏是父母寵愛的小兒子,兄姐喜歡的小弟弟。他生下來肩部曾有個血管瘤,長到五六歲時爸媽接受醫生的建議,決定做手術去掉它。但這個手術有危險,經曆過戰火的父母在手術室外也緊張得要命,好在一切順利,就是在肩膀上留下一道疤。

堤堤的哥哥夥夥是廠裏孩子的頭兒,他們在廠裏打籃球,賽車,鬥狗,養鴿子。冬天他們一群大孩子常結伴到蓮花池湖麵上溜冰。有一次,堤堤玩得正高興,忽然覺得腳下一沉,掉到了冰洞裏,全身濕透,凍得哆哆嗦嗦。幸虧大家動作快,七手八腳把他拉上來,好險呀!

堤堤家那時住在30樓中間單元的一層,後門外種過不少花。每到夏天,枝繁葉茂,籬笆上開滿各色的喇叭花。堤堤說過:小時候家裏養過兔子,還養過幾隻雞。他最喜歡一隻正下蛋的母雞,但有一天這隻老母雞吞下一隻蠍了虎子,眼看老母雞被折騰,堤堤很著急,騎車跑很遠的路到前門同仁堂買藥,想把蠍了虎子打下來。最終老母雞還是死了,他傷心極了。

上初中時堤堤跳高摔斷了手臂,接得不好,影響手臂活動功能,他每天要到八一廠衛生所烤電治療。有一天崔醫生調了溫度,就忙別的去了。堤堤隻覺得越來越燙,疼痛難挨;想喊人,又想也許就該這樣,忍著吧!等到醫生來時已經烤起了大泡,留下形狀難看的疤痕。每逢想起此事,堤堤總會笑道:“你說我那時怎麽那麽笨呢”?

初二那年,學校裏發生了不小的震蕩。家在生產隊的同學都想退學回家種地;部隊征兵,八一廠很多同學都參加體檢,要去當兵了。那個年月,能穿上軍裝是我們這群小夥伴夢寐以求的希望。可是沒通知我去體檢,我委屈,不服,傷心地大哭一場。把一鍋菜燒得焦黑, 爸媽下班回來竟沒有責備我半句。我不明白,他們卻明白是怎麽回事。

退學的走了,當兵的也走了,六裏橋中學我們這個年級八個班的人隻剩下四個班。小學同班的同學隻剩下王素華,蘆小梅,曹曉秋,劉蘇,郝曉峰,徐曉影,堤堤,馬洪營,杜秀英,杜鳳清這幾個人。

那年,小學同學於泳水在網上看到我寫的紀念堤堤的文章,給我留言。夏天回北京,那麽巧在我父母家樓下遇到他。說起有多少年沒有見麵了?算算是從初二那年,竟有近4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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