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想起，有時忘記

除了愛說夢話、愛發呆、愛嚇唬人外，我還愛忘事。 　　所以，自從那個神秘的大黑布包遇見神秘的我之後就再也難舍難分了，因為需要遺忘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它總是在我若有所失的時候，帶給我意想不到的驚喜。 　　發現很久以前的一張小卡片，或者是摸到一粒自己愛吃的話梅糖果。最讓我感動的是一次等車的時候，看見身邊一女子在很投入地吃著橘子，偷偷咽口水的時候，我的手下意識地伸到包裏去摸索，然後忽然在包裏的某個角落停住，遂對身邊的小女子神秘地一笑，在她莫名其妙的眼神裏忽然發現忘事其實也有忘事的好處。 　　這可是個不小的發現，至少從此以後我不再那麽自卑了。當天空落雨的時候，我會象變魔術般變出一把漂亮的雨傘，說在上個雨季的時候我就知道今天要下雨。如果忘了帶雨傘呢，則會在別人正常的目光下體麵地跑進雨裏去，然後故做懊惱地說“唉！今天怎麽忘記了帶雨傘！”，心中卻在竊喜，因為在我這個年紀痛快地淋這麽一場雨實在是不怎麽容易。 　　出門的時候，總是先把錢包、鑰匙忘掉，然後走在大街上忘記了東西南北。盡管如此，我還是信心十足地在馬路上橫衝直撞，因為我的手總是放心地被另一隻溫暖的手牽著。偶爾也會悄悄地將自己胖胖的手掙脫出來，隨後在琳琅滿目的街道上將那隻牽我的手忘掉，等再次想起來的時候，會在不遠處怒視我的目光裏發現我忽然抓起的其實是陌生人的手。在謙卑地接受埋怨的時候，我卻笑眯眯地發現，忘事的好處還在於可以自然而然地得到別人更多的關愛。 　　甚至，我還會忘記自己的年齡。會和孩子一起啃一串糖葫蘆，將手和臉塗抹得粘粘糊糊，坐在馬路邊上看人流來流去；會為了賦予一隻風箏生命，在風裏瘋狂地跑來跑去，結果是將自己折騰得半死，那隻風箏還是沒有活起來；在背兒歌的時候也會眉飛色舞，講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時候也會聲淚俱下。忘記自己年齡的最大好處就是總感覺童年其實就在我身邊。 　　在某個春暖花開的午後，我會在自己心愛的羽絨服裏麵偷偷塞上嶄新的100元錢，然後將它封存，連同那個寒冷的冬天一起幹幹淨淨地忘掉。等到冽冽的寒風提醒我又是一個冬天的時候，我會想起再次穿上那件溫暖的羽絨衣，會在最寒冷的日子裏想起那個春日陽光燦爛的午後，想起花還會開，春還會來，而最關鍵的是，當我冰冷的手意外地摸到那嶄新的百元大鈔時，會驚喜地想起已經很久沒在冬天吃過冰激淩了。 　　而最經典的是，有時侯我也會不知不覺將自己忘記。獨自一人看著落日發呆，或者是因為淋了雨而興奮地在雨中奔跑；黃昏時閉上眼睛蕩漾在那個褪色的秋千上，微風吹來時眯起眼睛呼吸空氣中流淌的青草的芬芳......我會將自己忘掉，尤其是當我流連於美麗的櫥窗前時，我簡直是沒辦法想起自己是誰。 　　暫時的忘我倒也沒什麽，尷尬的是我常常會忘記他人。有一次遇見一人，看見我後，上來就興奮地給了我一拳，問我“還記得我的名字嗎？”，我也激動地回了她一拳，回答?“都怪你，怎麽沒讓我記住你？”，結果是又挨了一拳，當然，因了禮尚往來，再回一拳是不能忘的。有時候我也會被別人忘記。手拉著手一陣親切的寒暄之後，忽然發現那人衝我喊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於是衝她鬼邪地一笑，發現被人忘記也有好處，最起碼可以使自己的愛忘記別人的壞習慣變得心安理得起來。 　　其實不總是在忘，在某種特定的場景下，有時候也會想起什麽來。 比如，要在深秋的黃昏身著懷舊的風衣走在鋪滿落葉的路上，要有一陣清風路過，長發還要在風中飛舞；或者是在仲夏的夜晚看滿天的星星點點，夜空應該是清澈的藏藍色，一定要躺在屋頂看，這屋頂還得是鄉下的屋子的頂，星星要多得數不清；要麽就在一個失眠的夜晚，而那晚天上正有一輪皎潔的月亮，遠處飄來若有若無的笛聲，月光要均勻地灑在我身上...... 　　在這種耐人回味的時刻，我不得不想起點兒什麽來，然後是將此刻忘記。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約定，想起年少時某個小小的願望，想起那場雨後的那道彩虹，想起一首老歌，想起那段舊事...... 　　但我走過的路上很少鋪滿了落葉，既使有清風路過，也可能沒想起穿那件懷舊的風衣；星星好象變得越來越少，夜空沒有記憶中的清澈，再說，也尋不到那樣詩意的屋頂；因為太熱愛生活而熱愛睡覺的我，失眠的機會幾乎沒有，即便偶爾因惡夢驚醒嚇得不敢再閉上眼睛，也會因了那夜沒有月光而少了懷想的心情。 　　所以，更多的時候我不去想起什麽。 　　隻是，本以為忘記了小時侯自己在每個春天都會小心翼翼地去田間移回一棵樹苗，以為忘記了自己曾養過一隻狗，而那隻狗在離開我的那一天陪我流了淚，以為不會想起曾有什麽人在街角的轉彎處帶著怎樣的表情說了一句什麽樣的話，不會想起曾坐在某輛自行車的後坐上快樂地吟唱，以為會忘記那次長跑比賽時一直伴我跑到最後的人，會忘記寒冷的聖誕節的夜晚兩個女孩吃著甜甜的芝麻糖在風中倒著走，忘記了夾滿了各種各樣的葉子和花瓣的筆記本中胡亂塗寫的稚撲純情的詩句……但是，常常是在低頭的瞬間或者是轉身的刹那，想起久遠的一段往事或者故人，而那時也許無風、無星也無月。 　　想起原來又是那麽簡單。 既然經典的人和事總會在記憶中沉澱，也總會在某刻忽然想起，既然忘事也有忘事的好處，我幹嘛不一路放心地走去，也放心地去忘記。 　　照樣快樂的時候我就盡情地快樂，好讓以後的憶起更加深刻；傷心的時候就徹底地傷心，反正會告訴自己這也會忘記。照樣匆匆路過那個路口，隻身跨過那座橋，沒人的時候偷偷爬爬那棵樹，嘴饞的時候喂自己一塊巧克力。 　　照樣一路奔跑著追趕時間，回憶呼啦啦地象風一樣從身邊掠過，隨後忘記。照樣在太陽升起的每一個早晨將昨天忘掉，然後發現又是嶄新的一天。 　　照樣在路過一地落葉的時候，想起了什麽，又忘記了什麽。而當看到一樹花開的時候，忘記了什麽，又想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