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幾年前,我和老婆孩子到多倫多看朋友,晚上回來迷路在街上來回的轉,最後實在太晚了,又餓又累就決定找一家飯店吃一頓,在路邊突然看到一家朝鮮文招牌的飯店:阿裏郎,
進去後,燈亮著,沒有人,叫了半天,一個老頭出來了,也許太晚了,他們忘記關門。我們知道多半吃不成了。老頭揮揮手讓我們坐下。過一會兒端出了一盤烤玉米茶。孩子們抱著茶大口的喝起來,菜單上竟然有冷麵,這時我才看了一下這位老人,看起來是一位典型的韓國老人,滿頭白發,矍然清壯,我們毫不猶豫的點了四碗冷麵。不知道使我們太餓了,還是冷麵太好吃了,我們一家四口不到幾分鍾就吃完了。老者看著我們開始笑著又端出一盤韓國烤肉,肉香中他看起來那麽慈祥,孩子們沒有客氣就開始吃起來,我不好意思的站起來向他點頭致謝。他好像很領情的坐下了。過了一會兒他看我們吃的差不多了,就問我們從那裏來的。我告訴他美國,他笑著繼續問,從韓國那裏來,他的口音有些奇怪,我就告訴他是馬山來的。他的眼睛一亮,馬山哪裏,中央道,他的眼睛有些沄,慢慢的低下頭,有些不安的站起來,我心裏一頓,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很局促,老婆倒是沒有感到什麽,
過一回,老者又出來了,這次他倒是很坦然,就慢慢告訴我他的故事。他叫李載湖,確是朝鮮人,而且是個人民軍軍官,他的支隊隨著方虎山大隊一直打到釜山,他的支隊衝進了馬山邊上的一個小鎮。街上沒有人,到處是丟棄的東西。他們對這些東西沒有興趣,他們太累了,已經兩個月沒有休息了。他的手下分散的前麵,他小心地走進一家整潔的院子,院門沒有鎖,他警惕的聞到一股大米的清香,已經好久沒有聞到這樣的味道,他不由的循著味道走去,他對庭院的一切很熟悉,就像他在鹹鏡道的家一樣,他探頭向正屋裏麵看去,炕上是一桌拌菜,飯香是從那裏來的,他不顧一切的走進來,這時突然一個人走進來,不知為什麽,李載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把自己的槍藏在背後,一個韓國大媽走進來,招呼他坐下,“搬立安茲謝吆” ,也許是軍人的訓練,他馴服的坐下,她高興的擺上筷子,他一句話也沒說,沒頭沒腦的吃起來,大媽慈祥的望著他,不斷的添飯,他吃飽後,竟然忘記了紛飛的戰火,忘記了浴血的戰友,倒在溫暖的火炕上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警衛搖醒了他。其它的兩個隊員正在端著槍,站在旁邊。大媽靜靜坐在旁邊,她的眼睛裏還是那樣的慈祥,沒有一絲驚慌。警衛問她為什麽沒有逃走,她輕聲的說,這時我的家,為什麽要逃。警衛指著飯菜,問道這飯裏有沒有毒,大媽好像沒有聽到,李隊長擺擺手讓警衛停止,然後站起來,在院子裏轉了一圈,這是一家殷實的農家,農具,穀倉就像鹹鏡的家裏,那是開春的時節,應該開始春耕了,開始聞得到田野的氣息,這個時節如果錯過,今年的莊稼就荒了。他慢慢的不知不覺的拿起鋤頭,開始在後院鋤起地來。警衛站了很久,後來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大媽帶來一壺米酒和酒菜,李隊長擦幹了頭上的汗,慢慢斟起酒自己喝起來。
晚上,警衛帶來急電,要李隊長奉命出擊,向馬山市內進攻。李隊長把手槍和軍帽教給了警衛。警衛看著他一身農裝,迷惑的走了。
過了幾天等到他耕完地開始撒種的時候,警衛回來了,這次他說上級命令要撤回北方。李隊長點起了一鍋煙袋,沒有說什麽。警衛和其他的隊員奉命撤走了。春耕也結束了。
李承晚軍隊和美國人來了,看到後院的莊稼又匆匆的走了。後來他聽別人說,大媽的丈夫和兒子都是韓國軍人,在保衛漢城的戰役中犧牲了。村子裏的人都很尊重她。李隊長問過她為什麽讓他留在她家。大媽說她的丈夫和兒子都是農民,都是好人,所以她知道北韓的軍人肯定也是和她先生,兒子一樣的好人,一樣的農民。所以她不怕他們,她知道到吃飯時,他們一定會餓,所以她就做好飯等北韓的軍人來。
後來村裏的警察來了,開始查問,李隊長是那裏來的。大媽站在門口,說是她的親戚。後來,警察終於在被俘的隊員口中了解到李隊長的底細,一天晚上,他們舉著火把包圍了大媽的家。大媽擋在門口,她的家族是馬山有名的孫氏。所以警察沒敢衝進來。看著油油的莊稼,同村的人慢慢的忘記了李隊長這個茬。
大媽一直住在自己的小屋裏,每天按時把飯菜送上來。沒事時,她的朋友們常常來看她,一起喝酒唱歌,後來她索性把自己的漂亮的小外甥女嫁給了李隊長。朱家的小姐過門後,和李隊長一起幹農活,生了一男一女。
有一天,李隊長的警衛竟然找過來。他沒有逃走,被俘後,表現好被釋放了。沒有人接收他,就來找李隊長。他來了一段時間後,又走了。後來從加拿大來信邀請李隊長去。
李隊長一直對韓國的宣傳和歧視不習慣,和鄰裏,鎮上的人一直過不去。李隊長的孩子們慢慢的長大了,李隊長常常喝悶酒,朱家小姐非常懂人意,就建議移民到國外。孫大媽看著孩子們在農鄉裏沒有出息,就鼓勵他們出國。他們就來到了多倫多投奔他從前的警衛。現在孩子們都在美國,警衛已經去世,李隊長和太太掌管這家叫阿裏郎的朝鮮飯店。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老婆和孩子們終於等不住要走了,李隊長最後告訴我孫大媽現在還住在馬山市郊,每年為她的家人祭祀掃墓。
回家的路上我不由唱起阿裏郎,孩子們跟著唱起來,兒子突然問我,阿裏郎是什麽意思,阿裏郎,我真的不知道確切的意思,好像發綠的土豆的那種苦澀的味道叫阿裏郎,兩韓生離死別的處境確是讓人想起阿裏郎的歌。每一個高麗人都會唱阿裏郎,每一個高麗人的心都是鮮血注成的,兩韓內戰的每一顆炮彈都炸在唱著阿裏郎的人的心上,阿裏郎,無怨無恨,唱不完的阿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