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封城,女作家方方的封城日記,成為許多焦灼的人每日等待的一碗冰鎮紅豆湯。她沉著,冷靜,不急不躁,卻又能傳遞出城裏城外人們想知道的信息。
就連這麽溫和的文字,他們都不放過。幾次遭到封鎖,莫名其妙被野蠻圍攻。方方自己說,她這個日記,起初隻是個人記錄,出於作家的習慣。而且也並沒想到寫成日誌。後來在傳播過程中,讀者們充滿了期待,表現出極大的熱忱,叫成了日記,她也就認可。
她確實一天一記,搜索武漢的第一手資料,把困在牢籠中悲憤交加,心力交瘁的武漢人民的生活,盡力真實詳盡地展現出來。
前些日子,微信上博客上都有轉發,我並沒有連續看。隻是根據各種方便,間或打開一兩篇,讀她如潺潺流水般的文字。有傾訴,有呼喚,有歎息,有哀傷。可以說,方方日誌,不像她的小說鮮活生動,卻是展現出一個被大疫突然襲擊過之後的城市,悲痛的喘息。
在這樣一段極不尋常的日子裏,方方的文字幾乎成了住在武漢,關懷武漢,牽掛武漢的所有人們,揣在胸口的一扇希望的小窗,一盞溫暖的小燈,一碗療傷的藥酒,一個心靈上可以信任的依賴。
就連這,都不讓生存。刪帖,封號,不明來路的蒙麵人發起人身攻擊。方方感覺到極大的壓力,大到窒息。她隻不過說了一些實情,道出了武漢某些真實的狀態,與官方媒體高調讚頌的口吻不匹配,就有人要封她的口,堵她的嘴。
網民支持她,到處都是讚揚和鼓勁兒的帖子。非常時期,方方的筆墨可以作為詳細真實的檔案,記錄下這個特殊時代的動態曆史。作家們,沒幾個出聲。作家,理應是承擔起社會責任的傳聲筒,應該有喚醒民眾,警醒政府的天然職責。
孤獨的聲音中,終於聽到一個掌聲,來自方方的同行,當代作家張抗抗。這是偶然在文學城一位博友巴陵鬼話那裏看到的。
張抗抗不但轉發方方的日誌,還寫了文字表達自己的觀點:(此處有誤:博友薛曦指出,是張抗抗轉述王士海先生的話,是他在2020年3月2日的文章“方方活該挨罵”中開頭的話。)
如果你習慣了在黑夜中摸索,別人的一點亮光,都會讓你覺得刺眼;
如果你習慣了在汙垢中爬行,別人穿上靴子,你都會覺得冒犯;
當你沉溺於虛偽的讚美詩中時,別人幾句大實話,都會讓你怒不可遏……
張抗抗這幾句話,隻要那些有思想而又有膽量的作家,才能寫出來。
對於汙垢來說,每束陽光都是有罪的。
對於暗夜來說,每顆星星都是有罪的。
對於虛偽來說,每句真話都是有罪的。
在嚴酷的輿論環境中,張抗抗挺身而出,給方方送上支持和精神上的力量,令人欽佩。要知道,曆屆政治運動中,作家們也是需要紛紛表態劃線站隊的。站錯了隊,輕則丟掉地位,失去出書寫作的權力,重則關乎性命。
前幾天恰好是遇羅克去世周年祭,他就是由於發表自由言論而喪失生命的年輕人。在風刀血劍嚴相逼的年代,說自己想說的話,發布自己思考的理論,出版自己的言論集,就是觸犯天條,天大的罪過。風花雪月,虛榮矯情的現代人,有幾個記得他?哪裏會相信因言獲罪,並非天方夜譚。
也因此,對某些人一邊享受著西方言論自由的好處,一邊自覺不自覺為專製政權搖旗呐喊,而深感鄙視。就為這,我覺得張抗抗很勇敢,至少敢於亮出自己的觀點,表達自己的態度。她很真誠。
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和她一同出遊的一段經曆。
大約是1993年。當時號稱全中國首富,最著名私營企業家牟其中組織文化藝術屆人士座談,並包船暢遊渤海。我作為文化圈裏年輕一員獲邀前往,剛巧就和張抗抗住同一個房間。
那次活動,其實就是牟其中花大錢為吹噓自己而策劃的一個大型表演會。所有嘉賓吃住行全部由他的南德集團出資,並包一艘客船,由天津港出發,前往煙台。日程大約是三天。
期間的活動,隻記得有歌舞,有美食,有牟其中自己的高調演講。現在想來,有點類似郵輪的初級模式。隻是他演講那天晚上,我暈船,在房間裏躺著,沒去聽。還是張抗抗回來告訴我大致內容。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乘船渡海。
牟其中這個人,算是個傳奇人物。在中國既是曾經的首富,又是首騙。看了他的履曆,感覺他以騙居多。盡管當時見到他,對這個人摸不清底細。同行的作家藝術家記者百十號人,有後來為他樹碑立傳的好幾位,名字我都記不得了,隻記得與我同室的張抗抗。還有吳祖光。
他的名聲有一大陣子十分顯赫,一提那個和俄羅斯做生意,空手套白狼,買一架飛機的牟其中,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令人好奇的還有他的感情經曆。他本人山東人,原配四川萬縣人。妻子的四個姐妹,都為他工作。
當時登船之前,他和當時的妻子,亦即原配最小的妹妹,與集團公司工作人員列隊迎接嘉賓,一一握手表示歡迎。印象裏他的小妻子蒼白瘦弱,蓬鬆的頭發盤在腦後,不是美女。
張抗抗一路與我同行,在我感覺不適的時候,親切關懷,毫無名人作家的架子。當時的我,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人。我們在南德集團的安排下,遊覽了好幾處名勝。雖然我為山東本地人,但是煙台也僅僅趁著出差浮遊過一兩次。和她一起的那次,倒算是深度遊了。記得去了煙台蓬萊閣,威海劉公島。有幾張隨意的合影,其中一個記憶清晰,是張抗抗大姐和我挽著手站在海邊的合影。
回去以後曾經寄給她過,卻不記得她收到沒有。當時她一部小說正在由某一個影視製作中心拍攝連續劇,好像是《赤彤丹朱》,我回去就寫了一條消息發表在省報副刊上了。
再往後,我忙於自己的事兒,又不太好意思打擾名氣響亮的作家,也就斷了聯係。其實現在想來,她是那麽謙和溫柔的一個人,就像一個鄰家的大姐,和藹可親,是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呢。
那年代流行一種黃金戒指,雖是純金,但做工並不精細。有指圈比手指寬鬆一些的,就有人在那金黃的戒指圈上,用細細的紅絲線纏繞包住。她對那種做法,很坦率地說,怎麽就不覺得美呢?這個細節,我記憶深刻。
如今,滄海桑田。網上搜出她的近照,衰老已經明顯。而那幫我發布消息的報紙才子副廳級總編,已經在兩年之前跳樓身亡,成為官場的祭祀品。年僅58歲。
中國的官場曆來如此,講官性,無人性。因此我對張抗抗,隻願稱她為作家。她在官場上的頭銜,就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