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記憶,就像一張折疊的長扇。盡頭的一端,是最遠的印記。中間珍藏著的,是無數點點滴滴,模模糊糊,一旦打開,卻又清晰無比撲麵而來的昨日情景。
昨日,可不是今天的昨日。這個昨日,在今天講起來,竟然是三十九年之前!
三十九年之前,我還幼稚。我不知道將在哪裏,在做什麽,和誰在一起。更不知道,三十九年的歲月裏,會有多少風風雨雨。
如今,好像謎底揭曉一般,風少年華中的種種幻想,迷離夢境,不斷的好奇,無比的渴望,如今,都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幾十年的歲月,讓我知道了我的路,我的人,我的命。也知道了你們,四班的親!
多像一場夢啊!青青稚嫩的年齡,你我同了一班。是誰,憑著什麽,把你,我,我們,組成一個集體?
新生放榜的日子裏,在那張密密麻麻毛筆字寫成的告示上,我在四班的標誌下,找到自己的名字。你們,也是吧?從那時起,咱們,就注定被歸納為一組一類一個框架之內的人。
四班。濟南三中79級4班。
不要去問教務處老師,不要去問為什麽不是一班二班三班五班,偏偏就是咱們,咱們四班。咱們驕傲的四班,真誠的四班,跨過漫長歲月,忽然又重聚的四班!這深深的奧秘裏,藏著一個字:緣。
那扇長長的折頁緩緩打開。深藏其中的記憶,仿佛蘸上化學家調劑到最佳的顯影液,一幅一幅,影像顯現了,時光倒流了。
高中一年級,從天真爛漫的小學,無拘無束的初中走來,驀地變得生澀。在陌生的新環境裏,我拘謹自卑。
上課了。同位是沉穩娟秀的女生,蔣永紅。她似乎天生具備關照別人的姐姐氣質,一下子,我們就成了好朋友。中午休息,她的家離學校近,就回家吃飯。有許多次,我答應她,不走,不回家。因為我的家遠,來回一趟花不少時間。等她快快回來,我們一起做功課,一起玩兒。可是,可是許多次我打破諾言。當她從家裏匆匆趕回,卻找不見我的身影。——我,回家了。
這讓她不開心過。嗔怒我,為什麽不守承諾,讓小夥伴落單?當然她並沒有真的生氣,她對我仍然充滿我一向缺少的細致關懷,問寒問暖。最清楚地記得,永紅送我一雙鞋!那是一堂校外的體育課上,同學們跑步經過經七緯六路口。她指著一個磚砌的宿舍大門告訴我,那裏麵就是她的家。
我去了她的家,拿了她代表著真摯友情的鞋子,非常快樂。年少時候,沒有多少機會得到別人饋贈的禮物。這一雙鞋子,成了我記憶中最珍貴的禮品。
那一年,我,十六歲。
和永紅的這段友誼,是人生初綻的花朵。在我的心裏,十分看重。此後的多年裏,一直關注著她,打探她的足跡。無奈那時聯絡不便,寄出的信件也難免失去下落。微信時代,尚未來臨。
畢業,去了濟寧。同去濟寧的還有劉曉紅。她考上濟寧商貿學校,學校距離師專不遠。在那個偏遠的魯西南小城,我們同為天涯淪落人。我去商貿找過她,她也到師專來找過我。那年頭,交通不便。以至於今日想起,直歎直悔,怎麽沒有常常在一起?
那一年,我十八歲。
曉紅是個爽朗直率能力超強的人,那時的疏離並沒有擋住我們友情的發展。越發地我們成熟了,越發地我們獨立了。她又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或者,我又出現在她的生活裏。繼續同窗情。
是她在商海裏暢遊的時候吧,我在媒體做小編。那段時間,常常有約。要麽在她總經理的辦公室,要麽在我的小方寸。借助我上節目的便利,在她生日那一天,好好送了她一首歌。那首歌,還有我對曉紅的祝福,隨著電波,蕩漾在濟南的天空。這一幕,存為美好記憶。
那一年,——曉紅,我們多少歲?
後來,後來,忘記哪一年,能幹的曉紅組織過四班同學聚會。有韓魯健,有王冬青,有李東利。(對不對?還有誰?:)那一次聚會的通訊記錄,保存在我一個小小本本上。當去年年末,我被培文帶進四班群,重新喚起對過往的追憶。於是,翻箱倒櫃,我竟然找到了那個飄洋過海帶過來,被魯健稱之為“文物”的小本子。上麵有他當年留的聯絡電話,和他的簽名。哦,那次聚會的主題,是送我去美國。想來是1998年4月。
那一年,大約我們三十四歲。
98年5月,我背井離鄉,隻身奔赴彼岸。過了半年,11月我生日那天,飛回北京。不舍年幼的女兒,日子再多的不如意,也不走了。帶好孩子,是一個母親最應該負的責任。
1999年夏天,一個恰巧的機緣,我帶女兒去威海,在一個醫學會議的場所,遇見路玉濱。一聊之下方知,竟然是交錯開的四班同學。就是說,我離開四班去了文科班,他丟下五班來到四班。更巧的是,我剛剛從美國返回。而他,正要奔赴美利堅。
那一次相見,印象十分深刻。
之後,過了兩年半,我再度赴美。在2001年初春,剛到美國的日子裏,和明尼蘇達州的路玉濱續上聯係。但那時我們都要麵對東西方文化差異帶來的挑戰,要麵對異國生存的壓力,事業的拓展。聯係很快中斷。
那一年,家庭事業的頂梁柱,三十七八歲。
四班隻有一年,故事卻綿延。
當班的時候,大家都靦腆。離校之後,每個頭上都頂著“三中”的桂冠。我很慶幸我沒有上實驗。當年報考十分掙紮,實驗名氣實力似乎都大。但我有鐵的理由,和隱秘的擔憂。於是,三中做了母校。今天更有理由說,對不起,我不喜歡實驗。(此句可刪)
人生是一個又一個的階段。長大了,畢業了,踏入社會了。工作崗位上,我們成了新鮮血液,我們有了社會職責。
我當了老師,中學老師。上班下班路過一個稅務所,咱班的於鳴就在那裏工作。我去那裏找發小閨蜜,也就常常見到他。
那時候,他仍然是青澀少年。一晃恩年。
類似這樣似聯似斷,蜻蜓點水影影綽綽的同學還有好幾位。李鋒,他上了警察學校之後,有一年春節時候和一幫同學一塊兒拜過年。仿佛是1984年。我在69中的傳達室值班。大家見麵紛紛議論三十兒的春晚,那個春晚大概是曆史上第一台開創局麵的新鮮事兒。
那一年,二十歲。
孩子五歲那年,突然摔斷胳膊。不用說,直奔謝進的醫院。謝進剛好已經下班,他的同事一聽是謝進的同學,立刻安排救治。我可憐的孩子,運氣好遇到好的照顧,接骨完美。她的右臂,生長地跟自然一樣。
記得回去複查,專門等謝進在的時候。那次和他聊了很多,感謝他對孩子康複起的作用,盡的心意,也提到出國的打算。他送我到門口,自那告別,多年未見。
其實,當時出國的打算,僅僅是一個虛渺的想法。根本沒有具體的路徑,也沒有計劃。似乎迫使我逃離的壓力,也還沒有到必須的地步。
真正要走了,見到的最後一位四班人,是王世平。世平榮任王官莊小區派出所所長,正是我父母居住地區的管轄長官。侄女要上小學了,爹媽發下話來,命我負責她進對麵轄區之外的好學校。爹媽的話,無異於聖旨。找到世平,立刻答應。這就是,同學情!
令人愧疚的是,我起飛在即。走之前千頭萬緒,繁雜事務一個接一個,家裏老的小的都需要安撫安頓,竟然沒有跟世平當麵道謝!
後來我回國,專門到王官莊派出所去打聽,一位穿警服的工作人員和藹地告訴我,世平已經調走了。悵悵。
那次回去,是辭工作賣房子接孩子。時間緊事情多,又缺乏和同學們聯係的渠道,還是沒能致謝。世平,借此機會,道謝了!謝謝你的幫助!
怎能忘了培文!帶我返回四班的人!和培文重逢,已經是一個偶然。返回四班,更是偶然的偶然。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四班已經幻化為一個模糊的背景,一個做過的夢。遙遠,虛幻,淡然。恍如隔世。
忽地,重回眼前!
培文在我的一生中,是數得著的唯一的人。我倆初中同在濟南35中,她二班我一班,她的班主任教我們數學,我的班主任教兩邊語文。因而兩個班的同學近乎一體,是親兄弟,不分彼此。
高中階段,我倆先後在四班接力。我來她不在,她在我走開。然而,就是這個鐵打的營盤,具有超強的磁力吸引力。四班,我們又相聚在一起!
和培文,最親切的記憶,是我們做同事的時候。試想,初中高中都是相熟的同學,工作後竟然分在同一所學校,都當了年輕的老師。該是多麽驚喜又興奮的巧遇啊!
理所當然成了好朋友,最好的朋友。上班,我去找她。她和外公外婆(培文外公來自廣東,隨南方稱呼)住在經三路經四路緯八路中段一個幽靜的小院子裏。擁擠的房屋,幹淨的庭院。外公永遠笑容可掬,外婆永遠整潔優雅。老人家展示給我們的是家的溫馨,是生活的秩序。
我倆結伴上班,有時候外婆也和我們一起出門。那時候,附近的海佑市場剛剛開業,外婆喜歡在天氣晴朗的日子出去逛逛。下班回來,基本上也是約好一起走。我父母的家在經三緯九路,所以通常都是先送培文到家,我自己再走一段路。
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年輕的小姑娘!
有時,我們也會在省立醫院的大院裏穿過。醫院大院的南門,幾乎是正對著第二職業中專的校門。那裏,是我倆當老師的地方。
有一年回去,因為在省立醫院做手術的緣故,得以在附近走走。發現那校門,已經改換了方向。轉而開在南北路的側邊,麵對著青年公園的一堵牆了。
人在海外,住得久了,回到故居,最想看的就是以前的老地方,老密友。最怕看到的就是翻天覆地的改變。老房子拆了,老街道變了,都引發人無限的感傷。
哦,就是那一次做手術,曉紅聽到了消息,她帶著敬澤一起去醫院看我。令人永生難忘!
那一次,應該是2005年。
零五年我們幾歲?
歲數越大,越不想知道了。就假裝我們還年輕吧!
還有一次,曉紅請我吃飯。就我們倆,在千佛山腳下一個小飯館。天冷得嗖嗖的,倆人見麵,親熱得暖暖的。我忘記是不是和做手術是同一次。嗯,好像不是。那時候,孩子還在國內,我回去得勤。好像是2006年11月那次。對嗎,曉紅?
這一晃,又是十幾年!
感謝培文堅持拉我進群,堅定我搖晃的信念。於是,就有了今天!
四班,是我所有故舊的微信群裏,最感溫暖的一個!
進了微信群,又有新篇章。與同學互動中,得知郭際魯的太太高老師,竟然是我女兒在舜耕中學的語文老師!頓感世界之小之奇妙。
四班的親們,三十九年前,咱們認識。半輩子之後,仍然相伴!我提到的親,願你們開心。沒提到的親,你們都在我的心!
焦明的文章王真的拳,韋巍的數學馮雷的籃板,張振萍的作業範學東的官兒……
大家一起來回顧吧!
最後,請允許我再回複一下永紅。親愛的永紅,你知道為什麽我會答應了你,卻又改變主意中途回家?
我用了半生的經驗來想,用了萬裏的路途來想。現在我想告訴你親,那個時候,我對父母實在是太依戀了。以至於一個短短午飯的機會,都不想看不到他們。可是現在,我還想告訴你,自從我逃出故國(請原諒我用這個詞),就不再想看到他們了。(此處,一行淚……)
曉紅期盼的歡聚,王真盼望的見麵,各位親們殷殷的美意,都在我心裏。感動,沉甸甸。等待那一天!
謝謝你們!每一位!(此處有花獻上。音樂響起。)
愛我們永遠的四班!
【注】實驗,指山東實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