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夢
往昔的記憶，在文字中回蕩
四十歲時候，和朋友說，到五十歲，開始寫自傳。說著說著就到了。
為什麽是五十？意想中，五十歲，生活的腳步慢下來，往昔的脈絡仍清晰。閱盡人間悲歡，是非曲直澄明。可回首，可懷戀，可陳述，可評說。
不想，仍是奮鬥不止，半百並不消停。寫自傳的念頭與糾纏的俗務犯擰，每天的日程，不給你大塊時間。
沒關係，可以寫博客。博客長短不限，隨心所欲，想到的，記下來，憶起的，就留住。尋常日子裏，不時有不經意的點滴，觸發潛藏的靈感。
文學城上每天熙熙攘攘，每個人寫博的方式不盡相同，各有快樂。對我來說，我寫博，就如我文學城博客的標簽上所言，“記錄生活，表達感想”。我的文字，皆屬原創，寫下的是所曆所思，所觀所想。還有重要一條，所憶。
所憶這一部分，其實是為將來，當我擁有充裕時間的時候，完成我的諾言——寫自傳而準備。
普通人，也有資格寫自傳的吧？不是隻有王公貴族，名流大佬才配寫。我們也活過了一生，我們有獨特的經曆，我們有自己的感知。當有一天，必須告別世界的時刻，我想要留下我對這個世界的感想。我想告知後人，我遭受和獲得的一切。我想要將來我不能預料的居住於某個遙遠或偏僻地方的年輕人，讀過我的文字之後，從中獲取共鳴，或者使他們豁然開朗，或使他們若有所思，“原來有人這樣生活過！”——就像我讀諸多人物的傳記，看到遙遠的過去，看到不同的風俗，看到豐富的感情，看到精彩的性格一樣。
問題是，寫什麽？怎樣寫？
坦白說，近代名人的後輩，尤其直係親屬為他們的父母家族撰寫的傳記文字，我是不看的。充滿虛假溢美之辭。花時間看一堆吹捧先人的作品，有何意義？我愛看客觀中肯，不飾雕琢的文字。雖然非常難得，但從中總能看到某些真誠的打動人心的東西。
那麽輪到自己寫，是寫虛妄，還是寫坦誠？以我性格與文品，當然“從實招來”！
但是，很不容易。
前天，適逢母親節前夕，梳理一部分關於母親的回憶，寫成文字，發在博客。博友們的留言，如我預知，分成兩極。同情安慰的自不必說，感同身受的不在少數。持 反對意見的，我更加認真閱讀留言，從字裏行間尋找論點。
有一點是我觸犯了禁忌。那就是，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熏陶下，父母被賦予了近乎神聖的意義。一個人，一旦榮升為父母，就完美無缺點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大家耳熟能詳的話，想必人人聽過，幾乎人人認可。用潛藏在字裏的道理來闡述，那就是，父母是不能批評的！要提到父母，隻能高聲讚美，大加頌揚。偉光正的，皆大歡喜。
其實，用最簡單的標準衡量一下，都可以發現這裏麵的蠻橫，荒謬。“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意味著在兒女麵前，可以胡作非為，任何人無權糾正反抗。這根本就是反人權的，更遑論平等人格。博友“西西裏亞的雲”說得非常好，她說“一個人的人品，不會因為做了父母而有天翻地覆的改變”。樸實，準確！
我總覺得，發明這話的人，是利用了子女對父母天然的愛，也利用了子女的弱小依賴。這是掌握著話語權的父權階層，為自己頭上特製的皇冠。兒女基於愛，基於親情，血緣，從被動認可，到主動宣稱。等自己也熬成父母，照樣來過，便形成無窮的輪回，暗無天日的不公，明目張膽的霸道，可有道理講？其實，評判是非，需要的不過是常識。
那天，我在文章裏，如實敘述童年往事，沒有矯飾，沒有遮掩。趁著記憶清晰，把那經過的一切，記錄下來。引起些許不滿。寫“孝文化的自私”，寫由父母的言行，引申到對人性的思考剖析，而引起軒然大波，不是第一次了。
我仍然照事實發生過的樣子去寫。按照真實的事件去寫，按照真實的想法去寫，遵循我內心的召喚去寫。我不屈就於任何勢力。即使扣上一百個帽子，也沒關係。
自傳這東西，本來就是自我的抒發，自我的感受。讀者可以從中讀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並結合個人感觸，得出各種結論。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林黛玉。但作者，不能因讀者好惡，而改變自己。討好的寫作行為，無異於自殺。編造更是毫無意義，塗脂抹粉，沒有任何生命力。
我從諸多人物傳記和回憶文章中獲得力量。老鬼回憶母親楊沫的時候，不乏虛飾文墨，但讀者仍然可以從中窺探到端倪。一句謊言，或許能夠蒙蔽眾人，處處謊言，不揭自穿。因此我喜歡真實的故事，即使你自己是魔鬼，也不要絞盡腦汁化妝成天使。
以前讀山口百惠傳記，讀徐悲鴻傳記，讀林肯，蘇東坡，蔣經國，張愛玲，喬布斯 等等人物的傳記，真實，就是生命。影響我至深的一部自傳作品，是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的《懺悔錄》。其思想價值，啟蒙價值，文學價值，至今仍是巔峰。
最近讀過一篇長篇回憶文章，非常震撼，非常感動。那是北京大學中文教授邢小群撰寫的回憶他的父親，戲劇家邢野的文章，直白坦率，真誠感人。不僅重塑了父親，也剖析了父親，站在人性的高度。至親者，如此理性，如此客觀，如此公正，又充滿深情，實屬難得。麵對這樣單純認真的文字，用世俗的“為親者諱”的觀點來詮釋，就是誤讀。分享快樂，人人樂見。分享苦難，為的是讓更多人，活得快樂。
我不想讓我的文字，從一開始，就虛偽扭曲。所以，我必須坦誠。當我離開世界時，我可以說，問心無愧，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所有。
所以，自傳寫什麽呢？還是寫真事吧！我希望我能做到，以人性化的眼光，平視的角度，客觀的立場，完成對我雖不波瀾壯闊，卻也坎坷不平的人生之旅的記錄和感悟。
順便感謝擔心我的博友，我有極強的修複能力。早年的陰影早已驅散，現在生活幸福美滿。這裏寫出的，不是哀怨，不是怨恨，是記錄，是思考。走過的路，劃過的痕，徹底忘記？等於自欺欺人。敢於正視曆史傷痛，剖析深層原因，笑談人性缺憾，還有什麽更堅強的內心？借用一位老友評價我的話，“溫婉又堅韌”，各位放心。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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