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夢
往昔的記憶，在文字中回蕩
說“客人裏的神經病”，絕對不是侮辱歧視的話，是真的。
侯賽是附近倉庫的工人，他和一幫同事經常來吃午飯。不高不矮的個子，方方臉龐，初始印象還是很和善的。特別是見他為同事買單的時候，覺得這人還不錯。
後來發生一件事。
有一天，侯賽打電話來，點兩個蝦芙蓉。在美國生活過的朋友，大概都知道，芙蓉蛋是美式中餐館裏的招牌菜，東西兩岸的做法也許不完全一致，但對這道菜，不會陌生。
國內的朋友可能就迷蒙了，什麽是芙蓉？我來美之前，也從未見識過這名堂。至少魯菜裏沒有。說白了，就是三四個雞蛋，攪拌進些許青菜，豆芽洋蔥芹菜絲之類，打散攪勻，放鹽味精，麵粉，和成糊糊狀，下油鍋炸熟。然後再配上蠔油勾芡做成的調料汁。炸熟後的形狀，就是個麵餅。一份餐是三個炸麵餅。
這炸的技術不需要多麽高超，但是下油鍋之後的十幾秒鍾，特別關鍵。要在麵糊糊變硬之前抓緊定型，不然，那一團糊糊，變成大丸子，就麻煩了。外麵焦糊，裏麵也炸不熟。坦白說，這個技術，到今天，我也掌握不了。定型那幾下，最抓狂，一急就壓散了。要麽就晚了，弄成大坨子蛋蛋。還要看緊油溫，過熱不行，溫度不夠也不行。所以，一來芙蓉蛋的單，必是大師傅出場。
如果客人再要求不同口味，比如要肉的，就在麵糊裏先加入叉燒肉丁，要雞的，就加雞丁，如此類推。
這天侯賽點了蝦子芙蓉。在芙蓉製作中，這又是最難做一種。因為蝦子芙蓉，不是把蝦斬成碎茸混合，而是要求整粒蝦仁。每個麵餅裏三隻，放蝦進去的時候，要特別小心。有經驗的廚師總是提醒麵糊要厚一些，選的蝦仁小一些。不然，一下油鍋，蝦包不嚴，會掉出來。趕上麵糊過軟，就更糟糕。但是太厚的話，又要注意中間不熟，因而炸的過程中，要不斷用叉子紮紮中心部分，促使進油炸透。
就是這麽麻煩的一道菜，我們做好之後，侯賽進門就說，“取消，不要了！換別的菜，要不，隻要一份。”
啊？！我瞪大眼睛盯緊他。你，是認真的嗎？你知道做一份花多長時間嗎？你知道從抓麵糊打雞蛋備青菜到下油鍋，費了多少工夫嗎？這不是一般的大眾菜，甜酸肉檸檬雞之類，隨便來個客人就賣掉了。有時候幾天也沒人點芙蓉蛋，他一張嘴“不要了！”我們怎麽處理呢？難道自己吃掉嗎？
“已經做好，不退不換。”我回答。侯賽神情本來有幾分怪異，見我態度堅決，隻好悻悻掏錢付賬。
問題是後來發生的事。
過了幾天，又接到他的電話。這回他要的是兩份核桃蝦。核桃蝦雖比不上芙蓉蛋費事，卻也不是速成的半成品。製作起來，至少需要十五分鍾。兩份的話，稍微效率高一點，二十分鍾是要的。中間如果有其他客人打斷，費事更長。
我很懷疑他認真程度，但是從電話裏他的口氣判斷，似乎不像玩笑。一旦他來拿，未做好的話，遺人話柄。我對廚房說，做，但是別澆汁。就是說，蝦仁炸好，備用。萬一他不來，不至於不能再用。
果然他不露麵。我電話打到他公司，他的同事不知情。想來這是他的報複了！
老板說，以後拒絕這個人的生意。
誰知半年之後，他又來了。正好趕上忙，滿屋子客人。侯賽坐在角落裏，怯怯看著我，像個犯錯的學生。他隻點了兩樣頭台，我假裝沒有先前那回事，照常接待他。
隨後的一段時間，好像回到正常。有一次，又是很忙很忙，他排在後麵，幾乎所有客人走光，才輪到他。等候的時候，我看他幾次進出廁所。他一走，我馬上去廁所查看。天呐，這個壞家夥！滿地黃湯，一室汙穢。
這樣的客人，不能要了！可每次他來，當有其他客人在場，我不想把氣氛弄僵，影響到別人，隻有不冷不熱應對他。
最後一次，他點了兩份雞絲炒麵，說是給同事的。晚上七八點鍾，又來了。說其中一個同事說，炒麵有問題，雞肉不新鮮，麵裏有頭發。
我問，另一個同事怎麽說？他說，隻有一個人抱怨，另一個沒問題。這就奇怪了？兩份麵一鍋炒出來，怎麽就壞了呢？
他看我不好惹的樣子，期期艾艾說，他同事說了，要送一份就算了，要不就去頁爾普上去寫差評。坐在一邊的老板聽到了，立刻站起來，堅定地說，“Go, Go ahead！”
他是想撈一份免費的晚餐，在下班路上，順便來詐一下。如果是別的客人投訴，我們還真要認真對待。這個叫侯賽的家夥，他已經完全喪失信用，再搞什麽花招都無法相信了。再說，他的兩份麵，是我親自監督炒的，我親自打包，交他手上，自信絕對沒問題。
後來，碰到他的同事，閑聊間講起侯賽。同事說，他在公司使壞，被鑒定為精神狀態異常，已接受治療並被辭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