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夢
往昔的記憶，在文字中回蕩
幾年前，有個瘦高個男子來送貨。他自我介紹說，是天津大學建築係七八級畢業生。我暗自詫異，這麽高的學曆，這麽大的年紀，怎麽還送貨啊？
過了一段時間，我接到一個找工電話，問店裏是否需要打雜。來電者正是那位天大的學霸。由於教師家庭的出身，和自己升學求知的經曆，我對讀書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崇尚，對中國大陸七七級，七八級的學生更有一種肅然的敬意。由於文革的原因，他們被迫小小年紀就放棄學業，離開校園，到農村或工廠去接受再教育。其中絕大多數人，一生都在貧困失業中掙紮。能在恢複高考之初，抓住機會，考入高等學府的，是非常幸運的人。而能在三十年前來美留學，就此留居新大陸的人，就更加幸運。
可他是怎麽淪落到如此地步呢？我並沒有鄙視幹藍領工作的意思，我自己和我先生也是高學曆高階層的白領，來美後改行做餐飲。從本質上講送貨和開餐館沒什麽區別。我隻是說，他為什麽把自己的生活弄得這麽糟糕？
老劉六十出頭了，白白淨淨的麵膛，一臉皺褶。阿華說他，滄桑都在臉上。他整天穿一套半新不舊的西裝，腳上永遠不換的皮鞋不是廚房要求的防滑鞋。看他外表，無論如何不會把他和當年高考數學狀元聯係起來。打雜他是很會打，切肉炸雞處理食材，都難不倒他。就是愛忘事，轉身就忘了進冰箱拿什麽，回身就忘了後麵要幹什麽。出餐搞錯更是常有的事，常常發愣，不知道走到哪一步了。煙癮又大，一天幾乎兩盒煙。
再老了，怎麽辦呢？這都是追尋美國夢而來的。我打趣他說，“你要是留在國內，像你的同學們那樣，都是幹房地產行業的，早就發大財了吧？”他十分認真地回答，“來美國，錯了！”可是八十年代初，拿到留學簽證的時候，卻是無限風光。
甚至有當紅的女歌唱家托人介紹，要和他交朋友的。
問題出在自己。老劉常常恨恨地說，“美國根本就不該開賭場。”——他是被賭害苦的人。沉浸於賭的人，終究還是自製能力差。他在丹佛的時候，還是一家小牌匾公司的老板。有太太有女兒有生意，父母也來探親過。雖不發達，卻也小康。後來太太突患癌症，四十幾歲撒手人寰，他就徹底沒人約束，放手賭博了。兩年前女兒
結婚嫁人，他們完全中斷了聯係。想是他也不願讓孩子看到這副潦倒的模樣。去年父親節，我女兒專程來為爸爸送禮物，好心祝劉伯伯節日愉快。我趕忙止住她，老劉臉上已經尷尬。
人生走到這一步，自是悲涼。他曾經感傷地說，太太一走，家就散了！像他這樣，打餐館住宿舍，過一天算一天，不知來日如何的男人，在雷諾有很多。新的一年來了，我但願他能管住自己，減少賭資，存錢買個手機。可以和女兒聯絡視頻，可以和妹妹聊聊家常。自己找回尊嚴，親人也可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