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句話,叫“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古人讀書,是為了修身養性,為了做人。學而優則仕,學成了,知道如何做人了,做官隻是自然的副產品。今人讀書,功利心似乎更強一些,功名利祿成了讀書的目的,修身養性反倒成了副產品,本末倒置了。不過這個“古人”應該古到什麽時候,就很難來說了,自從有了社會分工,讀書人又有幾個是“為讀書而讀書”的呢? 往往是到老了,得到的已厭倦了,沒得到的也絕望了,這時候才會死下心來讀些閑書,怡養性情。所以這句話莫不如改為:“老之學者為己,少之學者為人。”
朋友在其一篇書評中說,中年以前不必讀書,即使讀也讀不明白。這話有一定的道理,張潮在其<<幽夢影>>裏說:“少年讀書,如縫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台上玩月;皆以閱曆之淺深為所得之淺深耳。” 不過此說也難免絕對,縫中窺月,因為心無旁騖,往往看的更清;庭中望月,台上玩月,往往被周遭的景色分了心神,不一定能直窺個中堂奧,“少者得,多者惑”嘛。再者,如果沒有少時一知半解的積累,到了中年,一樣還是讀不明白。
中國是個讀書大國,幾千年來,讀書的故事比書還多,什麽頭懸梁,錐刺股,囊螢映雪,鑿壁偷光,不一而足。不過老何覺得這些都是些自殘的招,不學也罷。湯顯祖在<<牡丹亭>>裏就說:“比似你懸了梁,損頭發;刺了股,添疤拉,有甚光華?” 囊螢為火,清朝有個皇帝就不信,特命人專門抓了一堆螢火蟲,結果根本看不了書,想想也是,那些螢火蟲一閃一滅的,像迪斯科舞廳裏的魔燈,哪裏看的書來? 映雪讀書,不凍死也得看出青光眼來;至於那鑿壁偷光,說不定偷的是鄰家女子的春光,學他做甚?
當然我們古人也有很多好的讀書方法。三國董遇讀書多用“三餘”(冬者歲之餘,夜者日之餘,陰者時之餘), 朱熹讀書必做到“三到”(眼到,口到,心到,即邊看邊誦邊想。後來胡適加一個“手到”,邊寫。) 歐陽修讀書多在“三上”(馬上,枕上,廁上)。這廁上讀書法,如今已被老何發揚光大了,老何找不到書決不上廁所,敵人已經打到門口了也要找;上別人家不好意思拿人家的香書,就順手抓瓶除毛水,豐乳霜一類的,讀說明書。我這套本領如今已被女兒學去了,不過她不自己找書,往往坐好了,才開始叫我:爸,把那本《論持久戰》給我拿來。
培根在其《論讀書》裏論及的讀書方法,已經比較科學了,他說:“書有可淺嚐者,有可吞食者,少數則須咀嚼消化。換言之,有隻須讀其部分者,有隻須大體涉獵者,少數則須全讀,讀時須全神貫注,孜孜不倦。”(王佐良譯)西方人的邏輯思維,也隻能得到這樣的結果了。但在老何眼中,這算不上最好的讀書方法。最好的讀書方法,我覺得是陶淵明在其《五柳先生傳》裏說的一段話:“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不求甚解,但求會意”,這才是讀書的最高境界,用李白的詩來表達,就是“片言苟會心,掩卷忽而笑。” 精研細讀後才挖掘出來的好處,那是要大打折扣的。陶淵明之流讀書,書隻是個藥引子,靠它來引爆靈感的火藥庫,他們並不死讀書,雖欣然忘食,但不廢寢忘食。廢寢忘食是苦事一樁,欣然忘食卻是一種境界。
老何讀書,不喜歡那種把我讀得如癡如醉的書,這類書讓你全身心地投入, 想象的翅膀被情節牢牢收縛住,這時你最多隻能成為一個消極的複述者,而不能成為一個積極的思想者。所以我喜歡那些不能讓我太投入的書,這時你眼在書上,心在書外,這樣才能於字裏行間讀出東西來,用你的思想來使作品升華。
讀完一本書,你應該比作者得到的更多,他把他最後最好的想法都給了你,那是他的極限,卻隻是你的開始。
最後一點,讀萬卷書和走萬裏路,同樣重要。司馬遷“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遊天下。”李白少年隱居讀書,二十五歲離開蜀地,“仗劍去國,辭親遠遊,南窮蒼梧,東涉溟海。”如果你“秀才不出門”,那麽既使你“讀書破萬卷”,下筆也會常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