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葉 綠楓葉 (十六)
(2009-06-15 12:37:25)
下一個
李蓮潔聽說,他們樓裏有個中國人要提前搬走,想把簽了一年,還差六個月沒到期的公寓轉租。她馬上就把這消息告訴了黃穎。李蓮潔原本不想攪和到朋友租房的事裏,但看到黃穎花那麽多錢,租一個刻薄房東的地下室,還要跟別的一家三口合租,實在看不過眼。
唐力和黃穎到公寓一看,當場就喜歡上了。公寓裏本來有個男房客,真正的單身漢,每月交租四百,暫時不會搬走。唐力和黃穎每月隻要五百塊,就能住大的那間,怎麽看都比住地下室強。這麽好的事,隻怕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唐力馬上到附近銀行取了現金,向轉租的人交了兩個月的現金房租,下個月初就能入住了。
回家的路上,唐力有些擔心。現在的房東說過,搬家要提前兩個月通知。唐力好象還口頭承諾,一年內不大會搬。
“怕什麽,”黃穎說:“我們隻住一個月,就隻交一個月的錢,天經地義。”
“可是房東說,加拿大規矩就是要提前兩個月通知的呀。”唐力還是不放心。才住進來沒幾天就開口要搬走,真是件難以啟齒的事。
黃穎不怕:“如果她不肯,我就抓住一條跟她理論,她當初說是跟單身漢合租,其實帶我們看房的時候,她就知道RICHARD的老婆孩子會來。她誇大了住房條件,我們才搬進來的。是她錯在前麵,怪不得我們。”李蓮潔當初從地下室提前搬走,跟房東吵過一架。房東說:“這些江浙人就是難相處,精明過了頭。”李蓮潔也不含糊:“那也比廣東來的南蠻強!”最後,房東按當月住的天數跟她結帳,算了半天也算不清楚。李蓮潔告訴她:“我是浙江大學數學係畢業的,你一分錢也別想多算了去。”杭大的名頭自然沒有浙大的響,反正都四校合並了,她標榜自己是浙大畢業生,不算撒謊。她從來就沒那麽凶過,在地下室水深火熱地憋了大半年,到了搬走的一刻,實在憋不住了。她一發狠,房東倒老實了,乖乖把錢找給了她。這次,她把“人善遭人欺”這句千古名言,向黃穎又傳授了一遍,讓黃穎對即將到來的房東房客談判,充滿了鬥誌和信心。
“那,回去以後你跟房東說?”唐力小心地問。
黃穎白了他一眼:“齷齪的事就讓我來做,是吧?”
唐力笑著攬她的肩:“怎麽會呢,我老婆以前是組織人事幹部,找人談話最拿手。現在到了加拿大,很難再搞人事工作,以後又要去學統計,當統計學家,很難有地方讓你發揮以前的特長了,還不快珍惜這個機會。”
黃穎不得不笑了起來。那種什麽事都有老公出頭的老婆,這輩子她是別指望當得上了。也行,就讓她做醜人,讓她來說醜話吧。她這個會彈鋼琴的老公,通常是用音樂表達情緒,而不是用語言。
“CINDY,你現在說話方便嗎?我們想跟你說件事。”吃過晚飯,黃穎敲開了房東的門。他們說好了,今天主要由黃穎說,唐力盡量不吭聲。
房東太太CINDY很熱情,讓黃穎進去坐。對這兩個房客,她還是比較滿意的。唐力黃穎白天一般都到圖書館或就業指導機構去上網,學習寫簡曆和麵試技巧,中午在外麵吃麥當勞,晚上也不大動幹戈煲湯炒菜。更重要的是,RICHARD的老婆孩子來了以後,唐力和黃穎還沒表達過不滿情緒。為了這個,CINDY還帶著點內疚,主動開車帶他們去COSTO買了一次東西。
CINDY隻是沒想到,唐力黃穎要麽不吱聲,一出聲就是要搬走。“你們才住了不到一個月吧?怎麽就要搬走啦?”CINDY問。
“是這樣的,”黃穎說,她想好了幾個象樣的理由,不讓大家麵子上過不去:“我們剛來,不知道什麽樣子的房子合適,沒考慮周到,就把你家房子給租了。現在我在倫敦也租好了房子,很快就要走了。唐力一個人在這裏,其實不用這麽大房間的。”
CINDY熱情的笑容變作了冷笑:“你們當初來看房子的時候,就知道你是要去倫敦的呀。不過沒關係,搬走是你們的權利,但是要提前兩個月通知。”她當了四五年的房東,想提前的搬走的房客,不隻唐力黃穎一個。隻要提前通知,讓她有時間找到下家,怎麽都行。這年頭房子很容易租得出去,她不擔心。讓她不高興的是,她本來以為唐力黃穎是一對很好的房客,知書達理地,但沒想到,這兩個人居然連起碼的誠信都沒有。
唐力和黃穎已經付了下個月公寓的租金,當然是沒有兩個月的通知期了,連一個月都沒有。
“CINDY你看,現在找房子的人很多,離下個月還有一個多星期,找房客還來得及。登租房廣告的錢,我們會出的,盡管不讓你們有損失。”黃穎陪著笑,唐力在一邊附和。
“這不是錢的問題,”CINDY打斷說:“你們新移民總是這樣,隻曉得為自己著想。在加拿大生活,一個人的信用是很重要的,我們雖然沒有簽正式的租房合約,但是,口頭承諾也是一種合同。當初你們還說過,一年都不會搬走,要是追究起來,這個也算合同。我可以不計較你們要租一年的承諾,但是按照加拿大的慣例,兩個月的通知期一定是要的。”她不愁房子租不出去,但想租到五百五倒不容易,象唐力黃穎這樣一點都不砍價的房客不多。
在這個房東的嘴裏,黃穎聽過不下十次“你們新移民”這個字眼,每次都讓她不舒服,開始沉不住氣:“CINDY,話不能這麽說。我們看房子的時候,你說是跟一個單身漢合租,但現在人家又有老婆又有孩子的,我們住得當然不方便。”
“你當時來看的是大的這個房間,租的也是大的這個房間,”CINDY再一次打斷黃穎的話:“跟小房間住什麽人沒有關係。他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孩子,是他的私隱權,這個我們沒有義務告訴你,也不能告訴你。在加拿大,私隱權是很重要的。大家都是讀書人,你們不能強詞奪理。就算他現在是單身漢,以後也是可能會結婚,也會生孩子的,這個不在你的控製範圍之內,連我都控製不了。”CINDY看不慣唐力黃穎身上那點清高,不就是讀過大學嗎,有什麽了不起。CINDY本人是國內來的碩士,美國讀的博士,要是比文化,比講道理,她不會輸。
黃穎堅持道:“跟幾個人合租,跟什麽樣的人合租,對租客來說是很重要的因素。你在這個因素上麵,掩蓋了很重要的事實,對我們就是不公平,我們有權利搬走。”
CINDY說:“我已經說過了,你們需要兩個月的通知。”
黃穎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我們可以多付一個月的房租,但兩個月是做不到的。”對於這樣的談判,她不想再繼續下去,太累心。
“你們再好好想想吧,”CINDY站起來送客:“連起碼的法律知識,起碼的做人標準,我覺得你們都需要再想想。”
黃穎也馬上站了起來,拉著唐力出去,再從分門出入的小側門,回到地下室。
那天,唐力輾轉了一晚沒睡著。CINDY的幾句話給他帶來的震撼和衝擊,比他三十年來受過的所有老師和領導的批評,還要有力。他開始問自己,為什麽要離開故土,放下才幾個月大的孩子,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從零開始自己的人生。他帶著優秀的光環成長,雖然後來在工作上有些碌碌無為,但在所有人眼裏,他還是個正直誠實的人。如今他無業遊民一個,工作簡曆發了幾份卻沒有回音,連基本的英語對話都覺得吃力。今天,他甚至被界定為一個起碼的法律知識和做人標準都缺乏的,劣等的人。這是一個讓他無法承受的事實。
黃穎不認為自己有錯,CINDY的惡言惡語傷不了她。她要搬家,要去倫敦安頓住處,還要協助唐力準備工作麵試,那麽多重要的事等著他們去做,沒功夫和CINDY糾纏。這麽不講道理的房東,多付一個月的房租就不錯了,早走為上。等以後黃穎自己也有能力買房的話,她一定不出租,一定不會象這個CINDY這樣,把樓上一間分租,地下室租掉,一家四口連個完整的家都沒有。黃穎發了幾句牢騷,不一會就睡著了。夢裏,她看見了哭泣的兒子。
幾年後黃穎也買了房,知道了養房子的不容易,還是把地下室租了出去。她的房客全剛和易崢嶸,後來成為她和唐力的好朋友,還幫著上班的黃穎照顧兩個兒子。關係再親密也好,來自深圳的易崢嶸愛煲湯,黃穎每次看到居高不下的電費,心還是會痛。租金有一次被退了票,黃穎知道全剛不是故意的,心裏還忍不住會不舒服。等她知道了當房東的不容易,回想自己作房客的這一段經曆,她承認,當年錯不全在CINDY。房東和房客,本來就是一對互相受益又互相對立的矛盾統一體,不站在對方的角度,就不知道對方的難處。
兩個人一起來,多少有個說話的,生活會容易很多。
謝小A辛苦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