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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楓葉 綠楓葉(八)

(2009-05-27 16:03:54) 下一個
唐力黃穎的生活,本來處於一種基本平衡狀態,不缺錢、不缺愛。不跟供不起孩子上學的貧困山區人民比,不跟水深火熱中的下崗工人比,就是比唐力在寧波小學裏教書的妹妹唐甜,比黃穎在科研和行政單位上班的兩個姐姐,唐力黃穎的生活檔次也高了一截。

然而,這種平衡,在唐力和黃穎雙雙提幹落榜後,似乎在一夜間崩潰。當不成科長沒什麽大不了的,在這個讓人羨慕的好單位,他們照樣能拿高工資好福利,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開始看不到希望。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真是一句鞭策人的好話。大學畢業四五年之際,一個人能不能混出點名堂,也該看出些苗頭了。看看周圍的人吧,唐力在杭州的一幫同學,在省市級單位上班的,聽說有人已經當了副處;下海經商的,有人開上了奧迪。在事業上,黃穎倒是沒野心,但是,當她以嫁了唐力這麽能幹體貼的老公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她的兩個大學密友,一個嫁了房地產公司老總,一個找了身家豐厚的海歸。她和唐力,正籌劃著用年終獎安排一次星馬泰七日遊,她的新任副科長劉靜說,公司要安排一次日本歐洲公款商務旅遊,科級以上幹部將輪番前往。黃穎剛把新裝修的兩室一廳,向杭州和寧波的七大姑八大姨展示完畢,就聽同事們議論說,公司今年的業務提成特別高,銷售排行榜首的幾個外銷員,富得可以買下九溪玫瑰園別墅。業績最好的女外銷員,和黃穎一樣,也是四年多前參加工作,也來自杭州大學。

唐力和黃穎生活的小船,若是駛在流水淙淙的小溪,那將是一件悠然愉悅的事。無奈,他們漂在了和錢塘江一般洶湧的潮水之上。不因為他們平庸,而因為他們身邊的人,大多數都太優秀,把他們得以平衡的支點,一步步提升;把正態分布的鍾型區間,往數軸的右側迅速推動。水漲船卻不高,就隻有沉船的命;不處在正態分布的鍾型區間,黃穎就不舒服。出國後,黃穎才找出一個貼切的詞,來形容自己那時的心境:浮躁。她浮在一個變量太多的世界裏,追尋著平凡,卻不知道“平凡”到底在哪一個空間。找不著追尋的方向,她不安,她躁動。

黃穎的浮躁,唐力不僅理解,還感同深受。他清秀挺拔,他清高憂鬱,他會修電腦還會彈鋼琴,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這一切讓他顯得很優秀,他也理所當然地,把自己歸入了優秀人群的隊列。可如今,作為一個年近三十,已婚,隻有一套房改房,報了名考車牌卻還買不起車,被上司睬在腳下而升官無望的男人,在他的生活圈子裏,不僅不優秀,簡直就是鬱鬱不得誌。喪失了“優秀”光環的唐力,和黃穎一樣地浮躁起來。這種狀態讓他不安,甚至還有些看不起自己。數年後,在加拿大掙五萬年薪而自得其樂的他,在年薪數十萬的牛人麵前,在甩手可百萬現金購房的富翁麵前,他不覺掉價;麵對一無所有的流浪漢,為生計發愁的新移民,他不得意,不以“相對優秀”自喜。哪怕是麵對出軌的妻子,他也能無可奈何,卻帶著勇氣地,選擇了原諒。有了這份不悲不喜之心的他,這麽問自己:“想當年為什麽浮躁?我要是不浮躁,在杭州的日子不也過得挺好?”

隻可惜,當時的唐力和黃穎,還沒有認識到“不浮躁就能過得好”的人生真諦,他們總想做些什麽,去改變生活的不平衡狀態。眼見越來越多的外資IT公司進駐杭城,收入和機製都很誘人,唐力遞了幾份簡曆。大多數公司對他沒興趣,因為他學的是物理方麵的專業,不算計算機科班出身,在進出口公司的幾年裏,幹的是普通的電腦安裝維護,沒有特別的專業技能。難得有一家公司要了他,開的工資卻不高,能給他帶來的綜合經濟效益,不如現在的公司,上班地點還在很遠的下沙工業園區。折騰了一圈,唐力開始明白,他的優秀品質已經徹底淪喪,不具時代氣息,更沒有市場價值。

一天晚飯後,黃穎翻看《錢江晚報》,看到一則半個版麵大的外企招聘計算機人員啟事,把報紙遞給唐力。唐力幾次應聘碰壁,已經沒了信心,黃穎倒是沒放棄。關於計算機行業,黃穎知道得不多;唐力的技術強項和弱項是什麽,她也不懂。反正,唐力在她的心中,就是個計算機強人。這麽大個省級進出口公司,這麽多台電腦,不管出了什麽問題,技術處綜合科的唐力都能解決。身為組織人事科的四年員老,黃穎對唐力在公司裏的職業發展,卻不樂觀。他徹底把技術處的李處長給得罪了,而這個李處長,不僅是下一任副總的熱門人選,還是董事長的鐵杆親信。隻要有李處長在,唐力就沒什麽希望。

唐力掃了一眼招聘啟事,說:“這家公司是搞通信的,跟我現在幹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說著,他盯上了同版的另一則廣告:移民加拿大,開創新人生!XXX公司大型技術移民講座,將於本周六下午隆重舉行,免費入場,座位有限。

“我們不如去聽聽這個移民講座吧。”唐力說。

“技術移民啊?”黃穎把報紙拿了過來:“我有個大學同學也在辦,聽說已經拿到簽證了。”她的同班同學,和武打名星李連傑聽起來用同一個名字,來自浙南山區的李蓮潔,幾個月前和黃穎在武林門的肯德基碰上,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李蓮潔說,她正在辦移民加拿大的事。

對有本事出國的人,黃穎本能地羨慕。她把好多心思放在了嚴曉東身上,別的想的少,更沒想過出國。追求平凡的她一直都覺得,出國是不平凡的人幹的事。黃穎剛露出羨慕的表情,李蓮潔就歎氣說:“唉,我要是有你這麽好的單位,才不會出國呢。”李蓮潔當時每月工資一千五,要寄錢回老家,要供弟弟讀書;她老公掙得更少。黃穎將羨慕表情撤了下去,換之以同情理解的眼神。她剛剛領了上季度一筆不知什麽名目的獎金,四千塊;和嚴曉東當年遭人眼熱的戀愛雖已告終,但她已經戴上了優秀男士唐力買的白金戒指。該被羨慕的人是她,而不是將要出國的李蓮潔。

和唐力一起讀完移民公司的廣告,黃穎心頭一亮。移民加拿大,開創新人生!新人生,不應隻是工資不夠花的李蓮潔的追求,而是每一個對人生現狀不得意的人,為之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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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rionca 回複 悄悄話 數年後,在加拿大掙五萬年薪而自得其樂的他,在年薪數十萬的牛人麵前,在甩手可百萬現金購房的富翁麵前,他不覺掉價;麵對一無所有的流浪漢,為生計發愁的新移民,他不得意,不以“相對優秀”自喜。哪怕是麵對出軌的妻子,他也能無可奈何,卻帶著勇氣地,選擇了原諒。

寫得真好,感動地想哭。人總是在無意識中與自己相當的人作比較,通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給自己定位,在國內周圍到處是標杆,出來了,人煙稀少,參差不齊,加上閱曆的豐富,人就容易平心靜氣過自己的日子了。
餅姐姐 回複 悄悄話 真好看啊
好多移民可不就是這樣出國的啊

當時,特別是在大城市,不浮躁能過好的真的很難,這互相攀比的風氣真讓人受不了,還有人就喜歡拿話刺激別人的,社會風氣就是這樣。想要平凡,需要定力啊。
這篇描寫的現象很有代表性啊:))加油!
夏競 回複 悄悄話 終於等來了,真希望是兩集。
好看。好看。小A筆下的唐力寫得很豐滿。下麵這段寫的真好。
也許真的在杭州,唐力就該出軌啦。嘿嘿。

哪怕是麵對出軌的妻子,他也能無可奈何,卻帶著勇氣地,選擇了原諒。有了這份不悲不喜之心的他,這麽問自己:“ 想當年為什麽浮躁?我要是不浮躁,在杭州的日子不也過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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