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愛（四十五）

2007年，李新國和許焰生活的主題，被李新國總結為“折騰”。

除了大動幹戈回河北和陝西探親，許焰還有一件大事要折騰：換房。

許焰動了換房的念頭，是在李新國姐姐家裏。兩個姐姐的兒子，一個念高二，一個上初三。國內孩子的學習競爭激烈，兩個姐姐生意上又賺了些錢，考慮讓孩子高中畢業後出國讀書。要去的話，當然去多倫多，有李新國這個舅舅在。

從姐姐家出來，許焰就對李新國說：“你姐想把孩子送到加拿大上學，是好事，但是現在小留學生的問題也挺多的，真讓人擔心啊！兩個孩子真的要去，我得讓他們住家裏，天天看著才放心。就算他們不肯，節假日也一定得回來。這樣，咱們才能密切掌握他們的思想動態，一旦發現不好的苗頭，還來得及製止。”

許焰對兩個外甥盡心盡責的態度，李新國在心裏給予充分肯定。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犯不著現在就開始操心吧？

許焰還來勁了：“他們一來，家裏地方就不夠住了，得換個大房子。”

“換房”兩字一經提起，許焰的腦細胞就開始活躍了起來，並在兩個月內，形成了一套實施方案，把既定完成時間，擬定在2007年底至2008年初。以她紮實的理論水平，輔以三年多房地產律師助手的實際工作經驗，這套方案絕不是頭腦發熱的產物，而是一個有理有據，還有數據分析的可行性研究報告。

第一條，CATHY兩年後要上小學，學區很重要。根據權威數據分析，現住宅指定學校的安省排名，在1000名以後，屬於不可接受範圍。

第二條，據報道，多倫多土地轉讓稅將於2008年春季有一次較大幅度調整。若能在調整前購房，可節約稅款數千元。

第三條，銀行利率走低，貸款成本減少。這一點，許焰還到多家銀行進行了谘詢。銀行考核借款人的還貸能力，用的是債務收入比，以40%為上限。根據李新國和許焰的收入，即使有三十多萬元的貸款，這一比率還不到25%。“這說明什麽？”李新國問。“說明我們供得起唄！”許焰答。

第四條，為李新國的兩個外甥越洋求學提供物資準備。

第五條，舒適的居住環境，是生活質量的體現。此乃精神層麵的東西，不可用金錢衡量。

第六條......

......

李新國不用再聽下去了。他已經掌握了老婆講話的精神：換房，勢在必行。別的理由可以當她牽強附會，許焰提出的第一條，為寶貝女兒換個好學校，李新國絕對高舉旗幟擁護。

為換房，李新國和許焰開始忙了起來。周末可支配的時間本來就不多，要送CATHY學中文，遊泳，芭蕾，現在還要看房。 為了合理安排時間，有時候，他們不得不分頭行動，由許焰帶孩子學這學那，李新國去劉小慧家，每周帶她買一次菜，順便把自家的菜給買了。

AMY已經九歲，不愛跟大人買菜了，寧可和外公外婆呆在家裏。李新國和劉小慧，就有了一周一次雙雙逛超市的機會。

外人眼裏，在菜框旁邊挑菜，肉櫃前麵稱肉的兩個中年男女，除了夫妻，還能是什麽關係？

這種和劉小慧“疑似夫妻”的外在形象，讓李新國有幾分受用。二十年前，他給劉小慧遞小字條，其結果不就是想她讓作自己的女朋友，然後成為老婆，最後，象今天這樣老夫老妻般上街買菜嗎？他沒有得到劉小慧愛的回應，卻也實現了買菜的終極目標，這感覺，用當今流行用語“成功感”“滿足感”來總結，都不夠份量。“妙不可言”這個詞，聽著曖昧，卻更貼切。

由李新國陪伴的劉小慧，心神當然不隻在菜是不是新鮮，肉是不是便宜的購物環節上。彼此間傳遞著的某種信號，即使在人來人往，帶著魚腥味的華人超市裏，她也能接收得到。

王宇回國前，不放心地問劉小慧：“我走了，你一個人能行嗎？”

劉小慧笑著說：“有什麽不行的？AMY長大了，又有我爸媽在，家裏沒多少事要操心的。再說，不還有那麽多朋友幫忙嗎？”相反，她更擔心王宇。他獨自在上海，吃飯怎麽辦？洗衣由誰來洗？他好不容易做出了回國發展的決定，孤苦伶仃地苦拚，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結婚十多年，劉小慧一直都沒有工作。她不是有事業心的人，對生活的要求也不高，豐衣足食，平平安安就行。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幸運，因為王宇。他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個人扛著家裏的擔子，還時常說：“家裏有我就行。你要想去工作，我支持你。不工作也沒關係，我養家。”在她的朋友圈子裏，能對老婆說“我養家”的男人，真是少之又少了。生活艱難，哪個男的不希望老婆能分擔一點，壓力能少一點？在擔保兩家父母來加拿大的問題上，王宇知道自己父母想來，但還是擔保了嶽父嶽母，為的是讓劉小慧生活得輕鬆些，不用為婆媳關係煩心。劉小慧通過許焰，也認識了秦麗。一個學馬列的女人，被老公逼著去學計算機，就為了多買一套房子給公公婆婆，最後，還是被婆媳紛爭弄離了婚，太可怕了。劉小慧更慶幸，王宇不是那種人。她師專中文係畢業，一定學不了計算機。她能做的，就是在加拿大生活得好好的，讓遠在上海的王宇沒有後顧之憂。

可是，王宇走後，劉小慧很快就發現，這日子越過越不是回事。看上去，她每天要做的事，跟以前沒多大區別，還是準備一家人的飲食，帶女兒奔波於各式各樣的培訓班。有李新國和幾個朋友幫忙，盡管王宇不在，沒有車，生活也沒什麽不方便。隻是，王宇走後的空虛和牽掛，卻是她始料未及的。他們是十多年的老夫老妻，本不該有熱戀中的人分隔兩地的痛苦。事實上，正因為是十多年未離開過的夫妻，沒有了王宇的生活，對於劉小慧而言，更有說不出的失落，就象是身體裏的某個部分，被人硬生生地拆分了一樣。她象是沒有著落，心神不寧地過著每一天。這感覺一天更比一天強烈，卻又不能對王宇說，怕遠在上海的他徒添擔憂。

這樣的日子裏，劉小慧有李新國。他的關心，總在她夠得著的地方，二十年如此。十七歲那年的她，拒絕過李新國寫在小紙條裏的愛意，卻得到了他“做一輩子好朋友”的承諾。這麽些年，他一直都守著這個承諾，在她需要的時候，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支持著她。她不喜歡交際，生活圈子很小，在有限的幾個朋友中，李新國最貼心。哪怕和王宇吵了架，她也會向他傾訴。這份友誼，不在乎相隔多遠，不在乎交往是否密切，而在於心底間長久以來的信任和關懷。

李新國不僅是值得信賴的朋友，還是個優秀的男人，劉小慧想。 當年拒絕李新國，不僅因為跟他擦不出火花，還因為在大部分人的眼裏，王宇更優秀，家境更好，還更有前途。後來，王宇考入上海交大，留在上海工作，再出了國。李新國去了桂林的一所二流大學，在那個小城市的機關上班，娶了職高畢業的老婆，離婚，再婚，那日子過得，用“落魄”兩個字形容也不算過份。

可是，今天的李新國不再落魄。他工資比王宇高，還不知何德何能，娶了許焰這麽個漂亮能幹的老婆。因為他的優秀，他的友情就越顯得珍貴，越讓劉小慧感動。王宇不在身邊，這份感動，漸漸地成了她孤寂生活中的一種支撐力量。

買完菜回家，劉小慧父親熱情地留李新國吃晚飯。李新國想客氣地拒絕，劉小慧說：“給許焰打個電話，一起來吃飯吧？”

李新國打通了許焰的手機。她和女兒上完芭蕾課，去了家具店，逛得樂不思蜀，還帶女兒在附近的麥當勞吃了晚飯。

既然這樣，李新國留了下來，和劉小慧全家吃了一頓家常晚餐。飯後，劉小慧父母收拾碗筷，AMY回房玩電腦，李新國和劉小慧坐在客廳閑聊。不知誰先挑起的話題，他們回憶起了中學時代。沉浸在熱情純潔的青春回憶中，夜幕不知不覺降臨。

許焰帶女兒回到家，李新國沒回來。女兒睡了，他還不見蹤影。他和劉小慧在一起，許焰知道。劉小慧是他暗戀過的人，許焰也知道。許焰是懂道理的人，當然還明白，自己不該吃醋。李新國和劉小慧是朋友，是老鄉。再說了，她的父母和女兒都在，他們能弄出些什麽名堂來？

但醋意還是冒了上來。許焰泡了杯菊花茶，走進書房，想用熱氣繚繞的菊花清香，吹散自己小人之心的歪念。她打開電腦，登錄MSN，夏文龍在線。

她真不該懷疑李新國和劉小慧。自己的MSN上，不也掛著個曾暗戀過的夏文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