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愛(三十三)
(2009-01-23 11:51:55)
下一個
不到加拿大,李新國還不知道,他老婆是這麽能折騰的人。文化大革命串聯,幸好她沒出世;“八九”學潮,她還在山溝溝裏念高中。要不然,她極有可能是亂世中的風雲人物,還是被紅色思想武裝到牙齒的那種。
折騰著搬進公寓後,許焰今天到舊家具店拉回一張餐桌,明天去YARD SALE買個書架,還捎上幾盆花花草草。買就買唄,女人不都喜歡買些沒用的東西嘛。許焰還偏要給自己的不理智行為,加上一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家裏收拾得舒服些,再加點有情趣的點綴,預示著我們的生活積極向上,充滿希望。”
李新國不愛聽她講道理,卻不得不承認,住一室一廳的公寓,比跟人合租自在多了。他可以穿著睡衣,甚至光著膀子在家裏隨意走動,這項就值每月一百塊;不用跟人合用冰箱,可以上買幾大盒豆漿,想喝就喝,這項加一百;和許焰在床上有行動時,不用小心翼翼預防床墊的“吱吱”聲,這一項,至少加兩百。其它項目再加個百八十的,住公寓多花的五百多塊錢,就給賺了回來。
許焰揚言要去打工,每天在網上查信息,還抱回來一大疊報紙,然後是轟炸式地打電話,寫郵件,發傳真,氣勢有點嚇人。找了一圈,她連個餐館工都沒找著。她英語的閱讀和詞匯沒得說,聽力和口語還不行,西人公司進不去。中國老板也不要她,因為她不懂廣東話。
許焰又發了瘋似地練習英語聽力口語,還折騰著去學廣東話,報了學習班。
李新國說:“你神經病啊?學廣東話幹嘛,不就是一種方言嗎?”
許焰才不管:“它是方言沒錯,可它有用。什麽有用,咱們就學什麽。就算沒用,它也沒壞處。把時間花在學廣東話上,也比花在看新聞上強。”李新國不屑地搖頭。勢利就是勢利,幹嘛給自己臉上貼金。
三年後,許焰COLLEGE畢業,馬上在香港人開的律師行找到一份助理的工作,她蹩腳的廣東話幫了大忙。北方人很難把粵語說得標準地道,但她聽力沒問題,日常對話也能應付,足以在簡曆上標榜自己“國粵英三語精通”。過了幾個月,她就是一個又有PARALEGAL證書,又有本地工作經驗的人了,輕易跳到市中心一家大律師行,工資待遇都不錯,一直幹到現在。回想許焰當年學廣東話的勁頭,李新國不服不行。她的大道理好象也沒錯,今天學的每一樣東西,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派上用場。別的不說,她能用廣東話在唐人街商鋪與人討價還價,曆年累計,也算為這個家間接創收幾十塊錢吧。
想打工沒人要,許焰改變策略,要去念書。李新國知道,她老婆打定主意要幹的事,他不僅攔不住,連發表意見的機會都少有。她早就為讀COLLEGE想好了一套充足的理由,時間短,見效快,費用低,尤其適合他們現在這種坐吃山空的經濟狀況。
李新國問了一句:“你學法律助理幹嘛?聽說學會計,或者私人護理什麽的,更容易找工作。”
許焰說:“我在桂林的時候,不是學過法律專業的在職研究生嗎?有這方麵的基礎,專業對口唄。”國內學的那點皮毛,根本還談不上是她的專業,放在加拿大就更不管用了。可許焰還是想學跟法律有關的東西,沒想過別的。
日後總結職業定位的問題,許焰的結論是:這輩子幹什麽工作,有好多人,比如她自己,並不是根據喜好和特長去選擇的,而是被一些偶然的,看似無關的因素決定的。她上大學的時候,暗戀過法律專業的夏文龍。盡管夏文龍早她兩年畢業,沒了聯係,她在選擇考研的方向時,還是定下了學法律的目標。她的堅持,可能隻有一個原因,“法律”和“夏文龍”,和她即將逝去的清純歲月之間,有種微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夏文龍在她的生活裏,已經消失了九年,她甚至不知道,他生活在哪個城市;她先後嫁了兩次人,還出了國。他們,已經活在完全不相幹的兩個世界裏。然而,曾經的朦朧愛戀,竟然決定了她一生職業的選擇。人生充滿了偶然。
許焰確定了自己的職業方向,還要折騰李新國的未來。幾個月裏,李新國發了無數份簡曆,經曆了不下二十次麵試,還是沒找到工作。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許焰帶著她特有的堅持目光,“你得幹點什麽,去上學,或者考個證書。”
“堅持就是勝利,不是你經常念叨的嗎?”李新國說。
“你已經看到了前麵死路一條,還要往前走。這叫堅持啊?叫愚蠢。我在網上看到,過幾天有個電腦證書班的公開課,你去聽聽吧。”
“跟你說多少遍了,那些證書班都是騙人的。”李新國不喜歡公開課的氣氛,有的就象邪教蠱惑人似的。
許焰說:“我聽人說,上培訓班,考證書是一個目的,找機會多認識些誌同道和的朋友,是另一個目的。你得找一幫有共同目標的人紮堆,交流信息。難道加拿大就不用向國內那樣拉關係了嗎?這裏叫NETWORKING,可重要了。”
李新國終於還是去了。那場公開課,沒有宣講邪教的氣氛,也沒有看似托兒的人上台炫耀考證找工的光榮事跡。講課的老師,看得出是有真才實學的人物。聽課的有十幾個人,大都和李新國一樣,是苦於缺乏北美經驗,以及經濟蕭條的大環境而找不到工作的同行,讓他有覓得知音的感覺。這種喜悅,在來加拿大後的幾個月裏,好象是第一次體會到。公開課結束後,李新國跟幾個新朋友聊了好久,才意猶未盡地回家。
“許焰,我想報名參加這個培訓班,你說好不好?”李新國進門就問。
“那當然。”許焰高興還來不及。讓他去聽公開課,不就是為了報名嗎?
“可是學費要幾千塊呢。”李新國說。
錢,又是錢。不來加拿大,許焰還沒看出來,李新國是那麽緊張錢的男人。隻要看到銀行存款減少,他就本能流露出惶恐和不安,怎麽也藏不住。錢是幹什麽的?不就是用來買有價值的東西嗎?哪條法律規定,銀行存款餘額隻能上升,不能減少?
李新國上了培訓班後,學習熱情空前高漲。這類證書不容易考,需要大量的實驗練習,最好家裏有一套設備,想練就練。他打聽了,有人轉讓一套設備,開價兩萬。
吃飯的時候,李新國提了有人賣設備的事。
“買。我馬上給銀行理財中心打電話,把定期存款轉出來。”許焰當場拍板,就跟決定上街買一袋米似地輕巧。
許焰說話不經大腦的樣子,把李新國嚇了一跳。他吸了一口氣,看著許焰,認真地說:“這可是兩萬塊錢啊!”
許焰把碗一放,也看著李新國:“你是不是說過,幹你這行,有證書跟沒證書的比,是不是每年多賺幾萬塊?”
李新國模棱兩可地回答:“聽說,大多數情況是這樣。”牛可不能亂吹。除了買設備,考證書花的培訓費,報名費,差旅費,加起來差不多三萬塊。要是把三萬塊打了水漂,就算許焰不怪責,他都沒法跟自己交代。
“那還有什麽好想的?你拿三萬塊出來,去買一個每年多賺幾萬塊的可能,當然值,”許焰說,“就算不能多賺幾萬塊,你通過考證書,也能學到些有用的東西吧?你今天學到的東西,將來總有一天有用。最差的情況,就是你兩年了還找不到工作,我們的錢,到那時候可能就花光了。可是還有我呢,我不是畢業了嗎?我一找到工作,咱們又能活下來了,怕什麽。”
那套設備,李新國心裏也是想買的。不僅是為了考證,幹他這行的,家裏擺著一套設備,就跟攝影師喜愛收藏相機一樣,是件讓人過癮的事,想著就手指發癢。除了看新聞和歐美大片,聽懷舊金曲,他就這麽點愛好。
不過,這可是兩萬塊錢啊!他們帶來的幾萬美金,要租公寓,要吃飯,要交許焰的學費,已經用了不少,再用兩萬塊,必定元氣大傷。這設備,買,還是不買,應該是個痛苦的抉擇。他還以為,和許焰至少要經過長達一兩個星期的討論,進行無數次的利弊分析,最後,才能象爬行動物斷尾自救那樣,咬緊牙關,終於做出“買”的決定;然後,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銀行,用發顫的手,含淚簽下取款單,才算是完成了艱難的選擇過程。沒想到,許焰把這個過程縮短到了兩分鍾,吃完飯後,一個電話就把錢轉到了支票帳上,而且還有精辟的大道理,為他的選擇進行了完美的粉飾,讓他在這一次大放血行動中,少了平時花錢時割肉般的痛。那筆錢用了之後,美金對加幣的匯價不斷下跌,跌至平價時,許焰得意地說:“幸好咱們那時把美金給花了。”這句話,讓李新國聽得爽。
有個會講大道理的老婆,看來也沒什麽不好。李新國通過一場公開課,找到了紮堆的好去處。通過培訓班老師的理論灌輸,配以家中精良設備的硬件武裝,找到了奮鬥的方向。他每天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二點,都為考證的事忙著,再也沒有時間去感歎新移民生活的苦難。
許焰上了學,和李新國一樣忙,忙得沒時間吵架拌嘴。這日子什麽都好,除了銀行帳戶裏一天天減少的數字。
怎麽不抱怨,這樣的老婆會把你逼死.不會有滿足的時候.哈哈.
除了特別的困境中,大眾男人還是願意女人有時候弱一些,給他們一些表現的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