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愛(一)
(2008-11-26 15:39:29)
下一個
李新國近來經常出差。公司攬了筆大生意,為一家跨國企業升級網絡設備。李新國在公司幹了四五年,稱得上技術骨幹。這次由他帶著幾個技術人員,去客戶在加拿大的幾個分支機構安裝調試。他們先前去了幾個城市,每去一個地方,就回多倫多休整十天八天,然後趕往下一站。
李新國這次要去溫哥華,去三個多星期。已經是十一月底,等他再回到多倫多的時候,聖誕假期就該到了。
許焰幫李新國收拾著行李。他出差的次數越多,她收拾行李就越有經驗,動作就越利索。隻要問一句“老公,按多少天準備?”李新國答:“三個星期。”許焰就知道該怎麽辦了。問這話的時候她時常想,是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跟他們一樣,言簡意賅,以實用型的溝通為主。今天星期六,五歲的女兒CATHY一早被送去了中文學校。女兒不在的時候,李新國和許焰的二人世界,往往是沉寂冷清的。
許焰到地下室去拿烘幹機裏的衣服。經過客廳的時候,透過大幅的落地窗,她看了看後院的雪。兩棵鬆樹被薄雪蓋住了,太陽照在樹上,泛著有點耀眼的光。兩隻不怕冷的鬆鼠在樹叢間追逐著,吱吱叫著,給這個冬日的早晨帶來了些許生氣。她抱著一大堆衣物回到臥室的時候,李新國問:“十二月份就到了,你...就沒準備點什麽?”
用不著提醒,她早就想著,十二月很快就到了。不止是聖誕,他的生日,她的生日,CATHY的生日,還有他們的結婚周年紀念,都在十二月。真是恨不得舉國同慶,大擺幾天流水宴,才對得起這麽多值得紀念的日子。
許焰有點無可奈何地說:“現在經濟那麽差,還是簡單點吧。CATHY的生日PARTY是一定要弄的,其它的能省則省。過一個節儉平安的節假日。”
李新國走過來,笑著拍了拍許焰的肩:“我老婆不愧是學政治理論出身的,過節也能說出個大道理來。”許焰對這一係列紀念日的低調處理,正中他的下懷。結婚八年,他們就是這麽過來的。十二月快到之前,兩人都程式化地商量一下該怎麽慶祝,最後,都以工作忙,錢緊張等理由,能免則免。商量過了,就當是慶祝過了。有沒有把這些事記在心上,是主觀態度問題;至於能否實施,是客觀條件問題。尤其在女兒出生後,每年為女兒生日安排的活動,就當是把其它的一並都給慶祝了。
可是,李新國今天這話讓許焰聽著不爽。她最煩就是被李新國嘲笑自己大學時的專業。她學的是“馬列主義基礎理論”,一個說出來有些難為情的東西。可是,別人笑她可以,李新國就不行。他笑的樣子,分明是在說:“你這不學無術的家夥,除了給人上崗上線,你懂個啥!”
許焰覺得,她懂的東西,不比搞技術的李新國少。她在律師行上班,不是象小門市的那種中國律師行。她上班的地方在市中心一座摩天大樓,律師行很大,曆史久遠,公司涉及的項目很多。她是房地產交易這個部門的律師助理,幹了幾年,對房地產的買賣轉讓程序熟悉得很。今年年初,多倫多地產轉讓稅調高之前,她果斷地,售出了原來的小公寓,買下了現在住的這幢獨立屋。由於她對房產稅務政策的前瞻性,為這個家節約了上千元的土地轉讓稅。更由於她不辭辛勞地在幾家銀行間討價還價,拿下了銀行基準利率減百份之一的按揭。他們的一位朋友在十月底續期的貸款,簽到的是基準利率加百份之一。這高達兩個百分點的利差,不靠她許焰,指望辦事磨磨嘰嘰的李新國,指望得上嗎?
想到按揭的事,許焰這陣子感到壓力了。很明顯,現在是經濟衰退時期。衰退的程度將會怎樣,對他們這個家的影響將會怎樣,沒人知道,心中沒底。換房子前,他們隻有十一二萬的按揭,每年地稅不到兩千,除去各項開支,還能存下點錢來。而現在,他們欠著銀行三十多萬,地稅加到了每年五千。CATHY的課外活動越來越多,遊泳體操鋼琴中文,哪樣不得花錢。車子的租賃款還沒供完,車保險又是一筆開支。他們這個三個人的小家,攤子卻鋪得很大。兩個人中的一個要是沒了工作,這攤子就很難收拾了。
換房前,許焰也征求過李新國的意見:“老公,我們敢買五十多萬的房子,全靠你有這麽高的工資。萬一你沒了工作,咱們可供不起啊!”
李新國一開始不同意換房。可是,這五十萬的房子可不是徒有虛名的。看了兩三次房,李新國也完全同意,住獨立屋,尤其是大獨立屋的感覺,絕對比住兩室一廳的公寓要好。他胸有成竹地說:“我的工作不用擔心,穩定著呢。上星期還有獵頭公司來找我,要給我介紹工作。照我現在的技術和經驗,沒了這份工作,還有大把公司等著要。”就這樣,一家三口住上了兩千多尺的獨立屋。這房子之所以貴,還因為它靠近一個安省排名前五十的小學。古有孟母三遷,今有李新國許焰換房,不都是為了孩子嗎?有什麽比孩子的前途更重要?這麽想著,住大屋的負罪感頓時減了大半。
可現在不同了。許焰從公司的房地產交易量就知道,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要真到了沒人買房賣房的一天,她這個律師助理,還幹得下去嗎?李新國公司最近還有幾個項目在忙,可真到了經濟停滯的一天,還有人需要安裝和更新網絡設備嗎?別說獵頭公司了,現在這份工作能不能保住還是個問題。加拿大財政部長都公開說了,經濟將進入一個“技術性衰退期”,消費者信心指數已經降到了二十年來的最低點。眼下這形勢,哪怕是在職場上再狂再勇的人,也難底氣十足地說一句:“我是什麽人啊?到哪找不著工作啊?東家不要找西家,沒準在西家混得更好!”沒了工作,他們的按揭怎麽辦?地稅怎麽辦?CATHY的教育怎麽辦?聊起這個話題,朋友總說她杞人憂天。沒人買房,可總有人破產,有人離婚吧?隻要有人破產離婚,律師行就有生意。經濟不好,商務旅行少了,更需要李新國公司那樣的網絡設備來溝通交流,不正是他們賺錢的時候嗎?
話雖這麽說,許焰還是輕鬆不起來。他們的錢都放到了房子裏,沒有閑錢投資,不用體會那種股票一夜縮水的傷痛。可是,CATHY的教育基金已經供了五年,市道好的時候都快值兩萬了,現在已經少了一半,想到這個許焰就一陣心疼。教育基金也是她要買的,賺錢的時候她還得意地對李新國說:“老公,我們女兒真富啊!才三四歲就有一萬多塊準備上學的錢了,這樣利滾利地下去,到她上大學的時候,不就有幾十萬了?她上什麽學咱們都供得起了。”李新國笑她癡人說夢,她笑他什麽都不懂。這下看來,李新國還笑對了。
沒等CATHY中文學校放學,李新國訂好的出租車已經到了家門口,送他去機場。許焰把外套遞過去,說了句“路上小心。”李新國什麽都沒說,隨車走了。
許焰以為,她會有些失望。李新國至少該說句“生日快樂”什麽的,再過幾天,就是她三十五歲的生日。他們將要分開三個多星期,可昨天晚上,李新國在電腦前工作到半夜才睡,他們也沒什麽親熱行為。可當她關好門,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的時候,許焰卻很輕鬆,沒一丁點的失望。那句“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話,是對他們這樣的老夫老妻說的吧。還有這麽長的一輩子要互相耗著,有什麽話不能以後再說,什麽事不能以後再做?
許焰開始清潔房子,把家具擦得光亮。她很喜歡客廳這套家具,搬進來的時候買的,宮廷風格。風格,現在什麽都講風格,婚姻也是。她和李新國婚姻的風格,從一開始的定位就是倉促的,現實的。 風格一旦定位,就沒法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