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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不懂夜的黑(十八)

(2008-06-28 17:12:30) 下一個
次年春暖花開的時候,FRANK的生意開始忙了起來,沒那麽多時間陪陳蘭了。其實也不需要有人陪著,在國內她已經開了幾年車,到多倫多不久就拿到了當地駕照。她慢慢地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有通過FRANK認識的,有的是ESL班上的同學。陳蘭發現,中國來的女移民都有個特點,無論以前是什麽背景,什麽年齡,什麽文化,都可以在加拿大重新定位人生,開始全新的生活。她受了鼓舞,決心把英語學好,然後去讀個書。

夏天,陳蘭英語學得正歡的時候,發現自己懷孕了,這意味著讀書的計劃將要擱淺。記得那時候懷小軒,多半是為了討公婆歡心。這次不同,知道懷孕的事她發自內心地激動,因為,她將要和自己所愛的人有個孩子。

在盼望孩子出生的過程裏,陳蘭格外地想小軒,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想。頭兩個月,一旦惡心想吐,就想起懷小軒的時候;胎兒動了,她又會想,當時小軒也那樣動過;照過超生波,知道懷的是兒子,她恨不得立刻打電話告訴小軒:“你要當哥哥了!” 一天吃晚飯時,陳蘭突然有些不舒服,FRANK關心地問:“你怎麽樣了?”陳蘭一時說漏了嘴:“心跳得很厲害。沒關係,一會兒就好,我以前懷小軒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公婆聽了,奇怪地互看一眼,再同時瞪著FRANK和陳蘭。他們明白了一件事,兒子娶的這個大五歲的女人,原來還有個孩子!

對陳蘭這個媳婦,公婆挑不出什麽大毛病,但談不上真心喜愛。他們喜歡的,是象女兒林國美那樣的姑娘,來自農村,書讀得少,卻背負著擔保全家的重任闖蕩加拿大,除了幹活賺錢和照顧家人,沒什麽花花腸子。這個陳蘭不同。她來自杭州,省會城市,好象還在銀行裏當過小頭目,穿得講究,說起話來斯斯文文,但總是一種故作清高的樣子,至少在公婆眼裏是這樣。全家上下都說福建話,周圍的親戚朋友全說福建話,有她在,還要憋出幾句普通話來,多費勁。總之,她不是他們心目中的媳婦,甚至不是一類人。

雖然陳蘭懷著林家的男孫,公婆對她卻是越來越疏遠了,表麵的客氣,都是看在兒子和孫子的份上。 FRANK和公公出門做櫥櫃時,就剩陳蘭和婆婆在家,兩人沒啥話可說,說不出的難受。可這事怪不得公婆,陳蘭隱瞞了在杭州有兒子這麽大的事,可以說是有錯在先,公婆不高興也是應該的。隻盼孩子生下來後,大夥把注意力轉到孩子的身上,關係可以好起來。可兩個月後的一件事,讓他們的關係又結上了一層冰。

陳蘭懷孕七個月多時,接到一個從杭州來的電話,蔣宏輝打來的。電話響的時候,陳蘭早上剛睡醒。到加拿大後,陳蘭每次打電話回去,要是蔣宏輝接的,他總是馬上把聽筒遞給小軒,自己卻不跟陳蘭說話。一對分道揚鑣的夫妻,有什麽可說的?聽她描述加拿大的風光生活嗎?以此反襯他這個單身父親的淒涼?當他還是個準歌星,一個文藝青年的時候,還會相信分手還是朋友”“一生隻為你守候”之類的鬼話,現在不了。明擺著的事實,除了兒子,他們沒有任何關係,盡管他還會時常不爭氣地想起她。可這種自討苦吃的想念,也沒必要讓她知道。雖然陳蘭告訴過他,如果小軒有什麽事,隨時給她打電話,他一次沒打過,總是陳蘭打電話來問小軒。

這次蔣宏輝不得不找陳蘭。小軒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一輛衝紅燈的小車撞傷,進了醫院。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腿骨骨折,並有輕微腦震蕩。陳蘭是小軒的媽,這麽大的事要讓她知道,她能回來最好。小軒昏迷的時候,不停地叫著奶奶,爸爸,然後是媽媽。陳蘭聽過蔣宏輝的電話,嚇得全身發抖,心寒到腳底。她覺得自己快瘋了,她要馬上訂票回杭州,到醫院裏陪小軒,一分鍾也不離開,直到他好起來。FRANK本來還睡著,被電話吵醒了。看到陳蘭被嚇成那樣,也緊張起來。

陳蘭語無倫次地對FRANK說:“快給我找個訂機票的電話,我要馬上回杭州,小軒出車禍了。”

FRANK問了情況,想了一下,對陳蘭說:“小軒聽起來沒什麽大事,你不用擔心。你很快就要生了,坐這麽久的飛機很危險,而且,你回去也沒有用啊。”

陳蘭一下子就火了起來,大聲說:“你說的叫什麽話!這還不算大事,難道要人死了才算大事!你又不是小軒的爸,怎麽會知道我的心情!”

FRANK也急了:“你也要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吧!”陳蘭已經算個高齡產婦,從懷孕開始一直就消停過,可能有的不良反應她全有,還比別人的嚴重。現在已經是懷孕後期,高血糖還挺厲害,產科醫生已經很多次讓她注意了。

公婆被這麽大的聲響給驚動了,都來到FRANK和陳蘭的房間。 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婆婆嚴厲地對陳蘭說:“你哪裏也不準去, 老老實實地在這裏準備生孩子。你在杭州的孩子有自己的爸,用不著你操心。”

FRANK和公公出門幹活了,又留下陳蘭和婆婆在家。陳蘭的心已經飛回了杭州,小軒身邊。她不停地給蔣宏輝打手機,想問小軒的情況,可手機沒打通,應該是在醫院裏。 她給蔣宏輝的爸媽和姐姐打電話,總算把姐姐找到了。小軒已經從昏迷中醒過來,CT照過了,腦子沒問題,但骨折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還要在醫院裏養著。說完了,蔣宏輝姐姐又加了一句:“你都扔下兒子不管了,就不要再電話來問,我們家的人不想跟你有什麽聯係。”

放下電話,陳蘭隻覺心裏滿是悲哀,把房門一關,大聲哭了起來。她是真真切切地知道,為什麽人們都說,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了。骨折,小軒一定很痛吧,那痛苦就在撕咬著陳蘭的心。做為小軒的媽,她卻什麽都做不了,連見一麵都那麽遠。她突然想起,今天約了產科醫生做檢查,何不問問醫生,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能不能坐長途飛機回杭州。

陳蘭拿著包準備出門。婆婆跟上來問:“你要到哪裏去?不是去機場吧?”陳蘭說:“不是,我去看醫生。”婆婆不放心,一定要跟著去。

在醫生辦公室,還沒等陳蘭開口,醫生就嚴肅地告訴她:“你的高壓和血糖都很高,現在已經快八個月了,一定要很注意。”

婆婆馬上問:“那她現在能不能坐十幾小時的飛機去外地?”

醫生說:“不可以,太危險了。”

婆婆用帶著幾分挑釁的眼光,看了陳蘭一眼。她知道婆婆的意思,卻也隻好強壓怒火。陳蘭也明白,她再緊張小軒,也不能不顧及肚子裏的孩子。可是,讓她不擔心小軒,她做不到。

晚上FRANK回來,心疼地把陳蘭摟在懷裏:“老婆,今天早上我的話太過份了,你原諒我好嗎?”

有他這句話,陳蘭心裏舒服多了:“不關你的事,是我太緊張小軒了。我都快生了,回去看小軒也是不可能的,多打幾個電話去問候就行了。”

FRANK還告訴陳蘭:“我還想買個房子,我們搬出去住,你說好嗎?和父母住總是不太自在。”

陳蘭當然同意,對FRANK還充滿了感激。他們現在住的房子,雖然說是個四睡房的大獨立屋,可是地下室租給了兩戶人家,樓上多餘的一間房又租了一戶。陳蘭在杭州時,住慣了寬敞的房子,現在總覺得家裏滿是人,連吃飯的時候都有房客在廚房裏做飯,一點自己家的感覺都沒有。FRANK也勸過父母少租一戶,至少樓上那間就別租了,留著給即將出生的孩子用,可是父母不同意,說是等小孩子一人一間房,還要過三四年,不租就浪費了。陳蘭和FRANK都想讓孩子早一點獨立自己睡,可父母也不同意,說是不方便照顧。另外,陳蘭和FRANK的父母弟弟總不是很投機,住久也多少也有些摩擦。如果能夠搬出去,大家都會過得自在些。

FRANK忙了一天,很快睡著了。陳蘭卻一晚沒睡,心裏隻念著一句話:“對不起,小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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