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 去瀋陽
父親在東北軍做事 , 機會巧調升到東北邊防司令部任步兵團長 , 那時候是最
輝煌的日子 , 待遇很好生活也寬裕 , 家裏有兩個勤務和一個老媽子 , 當然我這個周家
小少爺更是天之驕子寵得不得了 , 住的房子雖然還是租來的 , 但是很寬敞有派頭 , 共
有三進大小房間七八間 , 包括主臥室 ` 客廳 ` 勤務房 ` 下房等 , 出入都有跟從 , 那時候
大概是民國十八年左右 , 可是好景不常 , 沒有兩年的光景 , 父親就被調到東北講武堂
當教官 , 當時瀋陽是遼寧省會 , 又是東北軍政經濟中心 , 市麵很是繁華 , 父親每
次坐幾十公裏的小火車到講武堂上課 , 雖然比不上過去 , 但是生活仍是很舒適 , 真
是一段平靜又安穩的日子 .
十七 ` 右臂跌壞了
東北武風強盛各種, 在小學裡各種器械操 , 像單雙槓 ` 木馬 `
摔跤 ` 武術等等 , 還有一種遊戲叫做 [ 扒拉橋 ] 的 , 就是將一棵大樹幹鋸掉了僅剩
一半放置到一個約六七十公分高 ( 約一個大桌子般高 ) 的地麵上 , 然後兩個人爬上
去各佔一邊 , 用手攻擊對方的中下部位 , 對方可以躲避 , 如果對方躲避不及被擊倒
, 以致跌到地下時則為輸 , 由另一個人上去再比試 , 如此不斷繼續 , 我從小對於此
種遊戲很是在行 , 好多人都比不過我 , 有一位姓劉的同學 , 他的個子比我大身體也
比我魁梧 , 可是他比不過我 , 有一次在被我打下地麵的時候 , 他輸不起竟然抓住我
的右手臂不放 , 還用力扭了一下 , 這樣我們倆個人都從上麵摔到地麵 , 同時因為他
摔下時用力的關係 , 我的右臂就被扭筋不能動了 , 雖然當時有點痛 , 但是小孩子勇
氣可嘉 , 也不告訴老師 , 幾個人就私下到校外找醫生災?/span> , 醫生看我們是幾個小孩
子又沒有老師陪著 , 當然拒絕 , 不得已這才回校報告老師 , 於是由老師通知雙方的
家長及在學校上課的父親 , 母親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 有人建議說剃頭店的師傅
都會治跌打損傷 , 於是糊裏糊塗找了一家剃頭店 , 也沒有問清楚是否會治 , 那裡師
傅可能是假內行 , 將我的手扭來扭去 , 疼得我滿頭大汗號淘大叫 , 最後也不知道治
好了沒有 , 對方花了幾拾元治療費 , 算是了結這件公案 .
十八 ` 第一次吸食鴉片
父親得知消息匆忙趕回家中 , 直蹬腳說如果殘廢了怎麼辦 , 這時我疼得不得
了 , 也吃不下東西 , 於是就買西瓜來為我充飢 , 那時已是中秋 , 一個西瓜要一塊銀
元 , 晚上因為太疼無法睡覺 , 正好隔壁徐伯伯吸食鴉片 , 聽說鴉片煙可以止疼 , 於
是父親向他討鴉片吸 , 還真有效 , 吸過後馬上就不疼了 , 以後每遇到疼痛不能忍受時
就吸食鴉片 , 這是我第一次吸食鴉片 , 以後斷斷續續吸了很久 , 還好沒上癮不然真不
知如何善後 .
十九 ` 上小河沿求醫
一晚上過去 , 第二天早上發現手臂腫得像小腿那樣粗 , 父親覺得事態嚴重 ,
於是上小河沿向有名的跌打醫生求?/span> , 請他到家裏來看 , 說是骨頭扭了要接回來 , 開
了一副藥方 , 內有虎骨 , 一共花了三百多銀元 , 真是昂貴無比 .
二十 ` 看故事書
在生病請假期中 , 不用上學又不要做功課 , 每日閒得無聊 . 右臂經過小河沿
名醫災渭胺?庒?/span> , 腫也消了臂也不疼了 , 加以左臂一切活動正常 , 於是找些連環圖
畫書來看 , 那上麵文字簡單又有圖畫可看 , 越看就越有興趣 , 於是一本又一本不忍釋
手 , 上麵也有情節可做消遣 , 想起自摔臂以來 , 雖然目前一切無礙 , 但仍不能彎 ,
醫藥費前後花了近一千餘元 , 每天一個西瓜 , 真是昂貴的不得了 , 母親仍是替我買 ,
父親則到處求治 , 最後有人建議不如改看西醫 , 於是上了紅十字會的醫院 .
二十一 ` 赴紅十字會醫院災?/span>
經過好久治不好右臂之後 , 有一天父親帶我到紅十字會醫院災?/span> , 醫生災?/span>
以後要去照 x 光 , 照後拿片子在電燈板上檢視 , 醫生說我右臂骨頭少了一塊 , 可以
回家休養二個禮拜看有沒有變化 , 否則在下次到醫院來看的時候 , 可以考慮將臂鋸掉
以免危及生命 , 父親回家後與母親商量 , 母親說我是鄉下人不懂什麼中醫西醫 , 做官
也要猜情理 , 我的兒子右臂皮也沒有破 , 手也沒有斷 , 這塊骨頭從那裡跑出來的呢 ,
幹麼將來要鋸掉一隻手臂 , 如果要殘廢也要保留一隻完整的手才行 , 堅持不要上什麼
紅十字醫院去 , 如今想起來當時醫生說的話 , 可能是判斷錯誤 , 因為右臂摔斷 , 經
過剃頭店扭來扭去 , 有些小骨頭已經移動位置 , 再經第二天中醫接骨及虎骨藥方 , 可
能看ｘ光片子 , 與正常人的骨頭照片有些不同 , 所以說少了一塊骨頭 , 至於說二個禮
拜不好要將手臂鋸掉的話 , 則是怕手臂發炎而影響生命安全所致 .
二十二 ` 認乾爹乾媽
中國自古至今 , 總認為一個孩子不好養 , 我是個獨子經過這次災星以後 ,
父母親更是相信了這種說法 , 於是想盡辦法要我認個乾爹乾媽也好養些 , 挑來挑去到
我現在的乾爹乾媽頭上來了 , 乾爹姓馬是個軍需人員 , 東北長春市人 , 是父親的同事
還生了一大堆孩子 , 是一個很有福氣的人 , 他雖然是個回教 , 可是因為在外邊做事的
原故 , 對回教已不重視 , 可以說已經反教 , 有些場合如果不說明它是什麼東西照吃不
誤 , 乾媽是他在外麵另娶的一位 , 據說是清朝末代的一位王妃 , 她跟王爺生了兩個女
孩 , 一叫銀子一叫小娣 , 都還幼小就帶過來一塊住 , 那時候的軍需都很有錢有派頭 ,
記得父親有一次吃補藥鹿茸 , 不知是吃得過量還是其他原故 , 吃了沒有幾天頭上忽然長
了很多庖 , 再怎麼治都不好 , 出外 ` 上課都不雅觀 , 乾爹信佛 , 就叫父親燒香念佛 ,
沒有多久庖就完全好了 , 由於這件事兩個人變成了莫逆之交 , 母親雖然是個鄉下人 ,
但為人諔┐?撕蜌?/span> , 並且樂於助人 , 和乾媽兩個人也談得來 , 遇有什麼家庭小糾紛
, 都會主動予以調解並加以協助做個和事佬 , 對於認養乾兒子 , 當然沒有話說雙手贊
成 , 還正式跪拜 , 送了我一對白銀碗筷做為見麵禮 .
二十三 ` 終於治愈手臂
我的右臂沒有治好不能任意彎曲 , 父親很是操心 , 一有空就帶我到各處
跑跑或坐茶館或上澡堂子 , 並到處向人打聽看有沒有法子單方可以治好 , 這時我的右臂
大致都好了 , 就是不能自由向上彎曲 , 有一天父親和我在一家店裡喝豆漿 , 一位中年人
忽然走到父親麵前口呼 [ 連長好久不見 , 這是不是您的小少爺 ] , 父親一聽說 [ 謝謝
你還記得我不容易 , 這的確是我的小孩子 , 真煩人 , 脫臼到現在還不能彎曲 ] 嘆了一
口氣又說 [ 如果要殘廢了怎麼辦 ] , 那個人說 [ 連長不要急 , 我給你介紹一位東門外
剃頭店的老師傅 , 一定包你治得好可以放心 ] , 於是我們找到那個店裡的老師傅他說 [
沒問題 , 三個月內一定可以治好 ] , 雙方講好三百銀元包治 , 每天我到他店裡 , 他用
上好的老龍口酒點燃後 , 再滲入藥粉沾起來向我右臂上下磨擦 , 每次約一個小時結束 ,
如是每天做每天都有進步 , 手臂也可以向上彎曲了 , 約兩個多月就可以彎到脖子上 , 真
是中國古傳的跌打損傷功夫 , 無上妙方 , 令人佩服 .
二十四 ` 右腿又折了
在右臂復元不久 , 我高高興興的去上學了 , 那時候四年級初級小學就要結束 , 可是災星又接連不斷降臨與我 , 有一天我正在觀看藍球比賽時 , 突然又有一位劉姓同 學莫名其妙的突襲我 , 用腳勾我的右腿 , 當時我跌倒在地麵上爬不起來啦 , 腳的骨頭好 像汽缸的抽桶一樣 , 一上一下的不能走路 , 心知不妙找到肇事的人理論 , 並送我回家 , 這回有了上次的經驗 , 又找到那個老師傅替我治療 , 也沒有心慌 , 結果仍是三百元包治
先替我接骨 , 因為我不能走 . 每天到我家裏替我按摩 , 一個半月就完全好了 , 對方家長補助了一部份的醫療費了事 .
二十五 ` 閱讀章回小說 ， 休學在家
在治療腿疾期間 , 因為不能下床行走故而休學在家 , 每天就找些章回小說來
閱讀如 [ 薛仁貴征東 ] [ 薛丁山征西 ] [ 薛剛反唐 ] [ 紅樓夢 ] [ 水滸傳 ] [ 封神榜
] [ 三國演義 ] 都先後有看過 , 我的腿疾雖然好了 , 可是老師傅仍然前來按摩 , 可能是
原來估計較長關係 .
二十六 ` 轉入第十三小學就讀
接連在第三小學出了兩次災禍以後 , 母親說第三小學對我不吉利 , 堅持要我
轉學他校就讀 , 此時正好第十三小學正式成立 , 於是我就順利轉入第十三小學讀書 , 由
於過去小學從五年級開始就學英文課 , 我當時轉入是五年級 , 大家都已上了半學期英文課
, 像我才啟蒙學當然趕不上 , 不得已在家裏由父親為我惡補 , 父親是保定軍校出身 , 英
文基礎不好發音也不準 , 因此我的英文老是從後麵向前追 , 老是差了一截跟不上 , 興趣
也就降低不少 , 可是我的國文 ` 算術一直是很好的 .
二十七 ` [ 九一八 ] 事變
民國二十年 [ 九一八 ] 事變 , 日軍藉著一名演習日軍失蹤 , 而夜襲擊北大
營 , 第二天佔領整個瀋陽 , 當天晚上我們都在睡覺 , 第二天早上才知道 , 傳說正和日軍
談判 , 我們都不敢上街 , 講武堂也停了課 , 聽說日軍已大舉進攻吉林黑龍江去了 , 事情
不是那麼容易解決 , 第三天早上 , 我們全家正在吃早餐 , 父親突然說 : 如今時局不太好
, 我們是南方人遲早要回南方去 , 我的同事許先生是河北宛平縣人 , 聽說他們今天要回去
, 我去他家看看能帶多少東西再說 , 他家離我家很近 , 沒多久 . 見父親氣喘喘的回來說 :
這地方太沒有安全保障了 , 我們要馬上走才行 , 早餐也不要吃了 , 交待母親收拾行 李趕
快走 , 一問之下原來他去許家時 , 看見許太太哭得像淚人似的 , 他先生因為第二天要走
, 就自己動手將行李箱子兩邊上了夾板 , 可能聲音比較大一點 , 驚動了在外邊巡邏的兩個
日本兵 , 跳進院子並衝進房子裡 , 許先生一看 , 心想我一個大男人日本軍看見不太好 ,
不如躲到屋子裡比較好 , 外麵剩下一個女人和小孩想必沒有什麼關係 , 於是躲進裡屋往炕
上被窩裡一鑽 , 那知日軍心虛以為男人去屋裡拿武器來抵抗 , 兩個人一個箭步衝到屋裡 ,
用兩把刺刀隔著被子紮下去 , 直插入許小腹而當場死亡 , 這項突變 , 對於父親打擊甚大
, 所以匆忙的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 瀋陽 , 沒有九一八事變 , 我們在以後的日子裏 , 可
能要變成東北人了 , 這是後話 , 當時母親將家裏的行李細軟打了三個大包裹 , 其他的十
幾個箱子行李以及養了好久的北京狗 -- 小麗子 , 也都顧不了 , 沒有辦法帶都丟下了 , 叫
了一部馬車向黃姑屯車站去 ( 黃姑屯車站是瀋陽的前一站 , 也是日軍炸死張作霖的處所 )
日軍急著向吉林黑龍江進攻 , 沒有時間幹擾 , 所以我們撤人的難民車 , 尚可以開到黃姑
屯車站 , 一路上見到許多日本兵 , 也未來幹涉 , 到達黃姑屯後 , 隻見人山人海擁擠不堪
, 火車已經開到 , 大家都搶著上車 , 一位好心人見我人小 , 就將我從窗口遞上車去 , 坐
在行李架上 , 我一直不見父母也不知他們上了車沒有 , 祇有心裡乾著急 , 一直到了逯?/span>
站 , 有一部份人下了車人鬆了些 , 父母才碰麵找到了我 , 可是仍是不能上車坐在一塊兒
, 這次車子裡外車上都是人 , 真正是實實在在的難民車 .
二十八 ` 坐難民車
我自從在黃姑屯車站被好心人托到車上行李架上以後 , 身子一動也不能動 ,
當然吃東西 ` 大小解等均無法解決 , 那時候年齡還小可以忍耐 , 到了逯?/span> , 知道父母已
經上車才放心 , 車子走了兩天一夜進了山海關 , 一直到了唐山 ( 就是以後大地震的唐山
) , 父母才跟我坐在一起 , 將我從行李架上抱下來 , 一家團聚 ` 吃飯 ` 喝水 ` 吃唐山扒雞 ,
才算喘了一口氣 , 慶幸已經逃出了災區 , 第三天到了北平車站才結束了難民的生活 .
二十九 ` 第二次來北平 寄人籬下
我是第二次來到北平 , 當然 , 兩三年不見北平又繁華多了 , 我們根據地址
找到了乾爹他在北平的家 , 那是一棟很華麗很大的房屋 , 有好多進 , 住不是問題 , 老
媽子傭人好幾個 , 乾爹乾媽見到我們到來 , 熱烈的歡迎招待我們 , 吃的是山珍海味 ,
住的也很寬敞 , 又有人服侍 , 可是過了幾天從瀋陽逃到北平投靠他們家的親友同事就有
好幾家 , 加以那時候乾爹要去山西出差兩個禮拜 , 因此對我們家的招待難免會冷淡下來
, 尤以這次我們是逃難 , 除了幾百元東北官銀號發行的紙幣外甚麼都沒有帶 , 母親看到
乾爹乾媽他們一家人連同小孩子穿著豪華 , 出入都是以洋車代步 , 寄人籬下
的滋味 , 真是不好過 .
三十 ` 遷往安定門
我們逃難到北平 , 雖然在乾爹那裡住了十幾天 , 有吃有喝生活無虞 , 但是
母親對於乾媽之忽冷忽熱寄人籬下的生活感到過不慣 , 那時東北長官司令部已在北平設立
管理處 , 兌換東北官銀號發行的紙幣 , 並將來北平之官員報到集中管理哂?/span> , 按月發給
七折的薪餉 , 這時母親決定租房子搬出去 , 來自己過生活不再依賴他人 , 找妥了在安定
門的房子 , 找個光明正大的藉口搬出去 , 這個地方離我們第一次來北平住的鼓樓東大街
很近 , 安定門外有個地壇與天壇遙遙相對 , 都是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場所 , 我們租的房子
很小隻有一間靠城牆邊 , 反正可以湊活過 , 記得我們在瀋陽的時候 , 家境生活富裕是何
等的風光 , 人人都看得起 , 我又是個獨子 , 在舊社會的習俗裡是許多人選擇女婿的好對
象 , 以我當時和乾爹乾媽的關係來說 , 乾媽很可能將其幼女小娣嫁給我 , 但是母親總是
看不起他家 , 總以為他家富華不實 , 小娣的母親雖然過去是滿族的王妃 , 但是目前是馬
家的二太太沒名沒份 , 所以說了好幾次母親都不同意 , 說孩子尚小將來再說而推脫下去
, 如今我家又逃難落魄了 , 更沒有臉來提 , 所以就不了了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