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表現主義

畫畫是我全部生活,油畫為主,偶爾也作些水墨,引用德國繪畫大師格哈德·裏希特Gerhard Richter的一段話:繪畫是我的信仰,是在有太多秘?
正文

虞姬 (圖)

(2004-10-24 11:17:16) 下一個

夜風絲溜溜地吹過,把帳篷頂上的帥字旗吹得豁喇喇亂卷。在帳篷裏,一支紅蠟燭,燭油淋淋漓漓地淌下來,淌滿了古銅高柄燭台的浮雕的碟子。

在淡青色的火焰中,一股一股乳白色的含著稀薄的嗆人的臭味的煙嫋嫋上升。項羽,那馳名天下的江東叛軍領袖,巍然地跽在虎皮毯上,腰略向前俯,用左肘撐著膝蓋,右手握著一塊蘸了漆的木片,在一方素帛上沙沙地畫著。

他有一張粗線條的臉龐,皮膚微黑,闊大,堅毅的方下巴。

那高傲的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從嘴角的微渦起,兩條疲倦的皺紋深深地切過兩腮,一直延長到下頷。他那黝黑的眼睛,雖然輕輕蒙上了一層憂鬱的紗,

但當他抬起臉來的時候,那烏黑的大眼睛裏卻跳出了隻有孩子的天真的眼睛裏才有的焰焰的火花。

 虞姬托著腮凝想著。

冷冷的風迎麵吹來,把她肩上的飄帶吹得瑟瑟亂顫。

她突然覺得冷,又覺得空虛,正像每一次她離開了項王的感覺一樣。如果他是那熾熱的,充滿了燁燁的光彩,噴出耀眼欲花的ambition的火焰的太陽,她便是那承受著,反射著他的光和
力的月亮。

她像影子一般地跟隨他,經過漆黑的暴風雨之夜,經過戰場上非人的恐怖,也經過饑餓,疲勞,顛沛,永遠的。當那叛軍的領袖騎著天下聞名的烏騅馬一陣暴風似地馳過的時候,江東的八千子弟總能夠看到後麵跟隨著虞姬,那蒼白,微笑的女人,緊緊控著馬韁
繩,淡緋色的織錦鬥篷在風中鼓蕩。

十餘年來,她以他的壯誌為她的壯誌,她以他的勝利為她的勝利,他的痛苦為她的痛苦。

然而,每逢他睡了,她獨自掌了蠟燭出來巡營的時候,她開始想起她個人的事來了。

她懷疑她這樣生存在世界上的目標究竟是什麽。

 

他活著,為了他的壯誌而活著。他知道怎樣運用他的佩刀,他的長矛,和他的江東子弟去獲得他的皇冕。然而她呢?

她僅僅是他的高吭的英雄的呼嘯的一個微弱的回聲,漸漸輕下去,輕下去,終於死寂了。

如果他的壯誌成功的話——

  虞姬的心在絞痛,當她看見項王倔強的嘴唇轉成了白色,他的眼珠發出冷冷的玻璃一樣的光輝,那雙眼睛向前瞪著的神氣是那樣的可怕,使她忍不住用她寬大的袖子去掩住它。

她能夠覺得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急促地翼翼扇動,她又覺得一串冰涼的淚珠從她手裏一直滾到她的臂彎裏,這是她第一次知道那英雄的叛徒也是會流淚的動物。

虞姬微笑。

 

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隻一刺,就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胸膛。

項羽衝過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還緊緊抓著那鑲金的刀柄,項羽俯下他的含淚的火一般光明的大眼睛緊緊瞅著她。

她張開她的眼,然後,仿佛受不住這樣強烈的陽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們。

項羽把耳朵湊到她的顫動的唇邊,他聽見她在說一句他所不懂的話:

“我比較喜歡那樣的收梢。”

 

-------鷺鷥2004年油畫作品《霸王別姬》                   文—選自 ·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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鷺鷥 回複 悄悄話 謝謝您

的評論,我正在不斷地探索,高興您仔細看了我放在這裏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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