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花窗簾上的影,總是溫存美麗的。 逢到無雲的夜,那月光會將屋裏映得通明。這通明不是白日裏那種無遮無攔的通明,而是蒙了一層紗的,婆婆婆婆的通明。牆紙上的百合花,被麵上的金絲草,全都像用細筆描畫過的,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隱隱約約的,好像有留聲機的聲音傳來,像是唱的周璿的“四季調”。無論是多麽嘈雜混淆的地方,閨閣總還是寧靜的。衛生香燃到一半,那一半已經成灰塵;自鳴鍾十二響隻聽了六響,那一半已經入夢。夢也是無言無語的夢。在後弄的黑洞洞的窗戶裏,不知哪個就嵌著這樣純潔無瑕的夢,這就像塵囂之上的一片浮雲,恍饒而短命,卻又不知自己的命短,還是一夜複一夜的。 繡花繃上的針腳,書頁上的字,都是細細密密,一行複一行,寫的都是心事。心事也是無聲無息的心事,被月光浸透了的,格外的醒目,又格外的含蓄,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那月亮西去,將明未明,最黑漆漆的一刻裏,夢和心事都愜息了,晨曦亮起,便雁過無痕了。這是萬籟俱寂的夜晚裏的一點活躍,活躍也是雅致的活躍,溫柔似水的活躍。也是塵囂上的一片雲。早晨的揭開的花窗簾後麵的半扇窗戶,有一股等待的表情,似乎是醞釀了一夜的等待。窗玻璃是連個斑點也沒有的。屋子裏連個人影都沒有的,卻滿滿的都是等待。等待也是無名無由的等待,到頭總是空的樣子。到頭總是空卻也是無怨又無良。這是騷動不安聞雞起舞的早晨唯一的一個束手待斃。它連個浮雲都不是,浮雲會化風化雨,它卻隻能化成一陣煙,風一吹就散,無影無蹤。 上海弄堂裏的閨閣,說不好就成了海市蜃樓,流光溢彩的天上人間,卻轉瞬即逝。
2004年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