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和凱西離開後,超英連忙抓住蘭欣,追問這兩位來訪者的來路。因為她敏感地察覺到,兩位來訪者是衝著蘭欣服藥的事情而來的。超英最關心的仍然是蘭欣的精神狀態,在她的內心深處,一直存留著害怕女兒蘭欣隨時可能發生危險的恐懼。而此次蘭欣服藥過量的事情,觸動了這種恐懼。蘭欣在家裏任何的一舉一動,都會讓超英的神經聯係到她內心的恐懼。超英非常需要外在的力量,來支持和幫助自己去保護蘭欣。當看到雄和凱西的那一刻,超英就直覺地認為,他們就是自己需要的力量。
“蘭欣,這兩人是哪兒來的?是來幹嘛的?”也不管蘭欣是否情願,超英直截了當地問道。
見到母親這架勢,蘭欣知道不能夠應付了事。於是將兩人的來處和來意簡略地告訴給了母親。超英聽了,心裏高興極了,這正是她所需要的外來力量啊。於是趕緊追問道:“那個男的,我看著像是個中國人,你能不能把他的電話給我,我給他打個電話。”
蘭欣有些不快。她覺得母親過於緊張過於幹涉。把本來是由自己處理的事情拉扯到她的身上。但蘭欣無法將對母親的不滿直接對超英說出來。她慶幸雄不是個中國人,不然她真難以拒絕母親的要求。
“媽,那人叫雄,是韓國人。他不會說中國話!”蘭欣看見母親一副半信半疑的眼神,極力地解釋說道:“媽,你不信的話我把他的電話給你,你自己去問問看。我的事情,您放心好了。我不想死!我也不會死的!您就別操心別管了。好嗎?”
超英一直以為雄是個中國人,那樣的話自己就可以向他求救。聽說原來雄是韓國人,超英有些泄氣。多年來因為語言不通帶給她的無力感湧上心頭。這是最讓超英難受的事情。每當有這種感覺的時候,超英都想過離開澳洲回中國,一走了之。可是為了女兒,她隻能放下自己的心事。她想起了外孫女茜茜,每當自己有語言溝通的障礙時,茜茜就是最好的幫手。她於是堅持要了雄的電話號碼。對蘭欣說:“你是我女兒,你的事我不管誰管?我得和雄說說,讓他來管管你這事。你看你這幾年,又是帶孩子又是上學讀書。如今好不容易找了這麽份工作,幹得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想不開去吃藥呢?我想雄應該是專業人士吧,我想他應該知道為什麽吧?讓他來幫幫你最合適。”
蘭欣有些哭笑不得,極力地勸阻母親道:“媽,人家隻是社工,就是來看看我,看看我有什麽難處而已。你千萬不要去隨便打擾人家。”
“我怎麽是打擾人家呢?政府派他們來,就是要幫咱們的對吧?你看你,寧願自己憋屈得要死,也不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他們。這不對!你就應該把你老板的不合理要求告訴他們,讓他們去處理這件事情。而不是讓你為難。你老板若是知道了你有政府給你撐腰,他肯定就不敢為難你了。對吧?他那啥,是教唆犯罪吧?”超英雖然不懂英文,但她喜歡讀一些本地的華文報紙和收聽中文的廣播,也了解不少本地人的做法,因此說起來頭頭是道。但這話在蘭欣聽來,就顯得毫無道理。她煩惱地打斷了超英,說:“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的。拜托你了!千萬不要管我的事好嗎?”
超英沒有和蘭欣爭執。她知道說服不了女兒。她隻是想和這個雄談談。那天一見到雄,超英就對他產生了好感。她直覺地感到,雄是一個和善溫和並且深具智慧的人。超英甚至看得出來,蘭欣在雄麵前特別放鬆。她一定要找到雄,請他來幫助蘭欣。在得到了雄的電話號碼後,超英等蘭欣去了上班不在家的時候,她打通了雄的電話。
超英雖然隻能說幾句非常簡單的英文單詞,但她居然就是憑著這幾句簡單的英文單詞,在電話裏告訴雄說,她是蘭欣的母親,她想和雄見麵談一談。
神奇的是,雄真的聽懂了超英在電話裏表達的意思。於是他再次上門,來到蘭欣的家。
超英見到雄的時候,高興之餘,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有能夠告訴雄,必須是下午學生放學以後才來。因為沒有外孫女茜茜的幫助,自己什麽也不會說。根本無法和雄溝通。超英正懊惱著呢,卻見到雄笑容滿麵地拿出紙筆,很熟練地寫了起來。原來,雄雖然不會說中文,但是他學習過讀寫中文,他可以通過讀寫中文,來和超英溝通。
超英看到雄所寫的工整的中文,又是吃驚又是開心。她忘了對方根本聽不懂她的語言,不住地讚歎道:“唉呀呀,你這個韓國人,還會寫中文?了不起,了不起!“在超英的心裏,又增添了幾分對雄的敬佩。她忍不住滔滔不絕地說道:”雄先生,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家蘭欣!她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她什麽都不願意說,她以為自己可以解決一切難題。其實她根本做不到!所以她才會想不通的。她很需要你的幫助!真的很需要。你一定要幫幫她。”
超英不停地說著,直到看到雄朝她做著各種的手勢,示意讓她把想說的寫下來。這才想起對方根本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麽。超英連忙戴上老化眼鏡,正兒八經地在桌前坐下,動筆寫了起來。自從出國來了澳洲後,超英基本就沒怎麽碰過紙筆。她心裏擔心的事情讓她說出來容易,可是讓她寫下來還真有些困難。她抓著筆想了半天,才寫到:“蘭欣需要幫助,請你一定要幫幫她!”
雄看了後,寫了回答道:“一定。我們會幫助她的。”然後雄又寫道:“你擔心她自殺嗎?”
超英讀了這句話後,眼睛不禁紅了。她朝著雄使勁地點著頭。然後艱難地寫道:“她的工作遇到了問題,老板為難她。她需要你們幫助她想開點。”
雄看著超英寫的句子,若有所思地沉思了許久。像是在理解句子的意思,又像是在思考具體的回應。
超英見雄許久都不回應,以為雄在為難,以為他不能幫蘭欣解決和工作有關的問題。她於是著急起來,顧不得對方根本聽不懂她的話,發急地說道:“你怎麽不回答我啊?你不要說你幫不了啊!這工作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不想失去啊!”
奇怪的是,雄似乎能聽懂超英的話。他鄭重地向超英點著頭,同時在紙上寫道:“謝謝告知。幫助蘭欣是我們的工作。請保持聯係。”然後,雄也不管超英是否聽得懂自己的英語,彬彬有禮地說了許多感謝和鼓勵的話,說完後就起身告辭。雄的那些話超英雖然聽不懂,但從雄的神態和表情中,超英可以理解到對方表達的意思。超英因此也不停地重複著自己一直在表達的“蘭欣需要幫助”的說話,她覺得雄就是她和蘭欣的救星,雄可以幫助自己和蘭欣從眼前的困境中脫身。
幾天後,蘭欣收到雄的電話。他問蘭欣,是否可以去他的辦公室談談。
蘭欣回公司上班後,就像變了個人。她不但精神上顯得整個人萎靡憔悴,她的衣著打扮也變得灰暗無光。她像一個見不得光的老鼠一般,每天把自己藏在電腦屏幕的後麵,極力地避免和所有的同事打交道,更加刻意地不與布魯斯交談。蘭欣已經準備好了一份辭職信,但又一直猶豫著,難以決定是否應該立即交出辭職信離職。於是蘭欣每天都在這種猶豫和矛盾的痛苦中掙紮,她的每一分鍾都變得十分難熬。
她也有過念頭,想過去找雄談一談。蘭欣太需要有一個高人,給自己指點迷津,教導她該如何處理當前麵臨的左右為難的困境。可是當她自己在心中反複考量之後,還是覺得這件事情的解決方法隻有兩條,要麽辭職要麽聽從布魯斯。她覺得雄也不過是個凡人,即使他有怎樣的智慧,也無法化解自己的困境。每當想到偌大個世界,卻沒有人能夠予幫助於自己,蘭欣就感到一陣悲哀和傷心。覺得做人實在是太辛苦,而想做個清清白白的好人更加不容易。自己已經那麽努力了,卻仍然遭遇如此的打擊。人生的道路為什麽如此艱難,難道她隻能去做非法的事情,才能夠讓自己活得下去嗎?
當她接到雄的電話時,她本想拒絕他的邀請的。但電話那頭的雄的聲音裏,具有某種溫暖和磁性的力量,讓蘭欣那冰冷的心發生了融化。蘭欣於是答應了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