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蘭欣和烏茶 4

蘭欣沒有想到，兒子亞迪會用那麽傷人的語言指責自己。她本以為，兒子亞迪隨著年齡的增長，應該逐漸成為自己的幫手，可以讓自己更容易地處理一些家中的事務的。現在看來事與願違，她不但不能輕鬆，反而要麵對一個成長起來的敵對勢力。一想到這種鬧心的事實，蘭欣不免又氣又傷心。加上這段時間以來的學習所帶來的壓力，蘭欣隻覺得眼前發黑，頭腦一片混亂。她的心情，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她被丈夫文斌拋棄時的那種沮喪和低落。

大約是五年前，那時文斌和蘭欣一起經營著一家小型的進出口公司。文斌負責各項業務，蘭欣則專職財務。兩口子合作得還算不錯，生意雖然不大，但足夠一家人在澳洲的生活了。蘭欣當時還以為，自己的生活將會一直如此一帆風順、平靜如水。

和許多不幸的家庭一樣，蘭欣家庭破裂的原因，也是因為第三者。大約是厭煩了波瀾不驚的日常生活，那一年，文斌在回中國聯係業務時，出軌了一個漂亮的業務小姐。而且，他從此陷入溫柔鄉中，決絕地拋下了蘭欣和孩子們。

那段時間是蘭欣生命中最黑暗無助的階段。她根本不熟悉公司的業務，無法繼續原來的生意。家裏麵，兩個孩子還小，光是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和上下學，就幾乎占據了蘭欣大部分的時間。更不要說她還必須一個人支撐起家裏所有的經濟來源。一時間，蘭欣的生活充滿了各種的混亂，倉皇而淒楚，她幾乎每天都是以淚洗麵，像是從天堂跌入了地獄，整個人陷入了暗淡沉淪的抑鬱狀態。

不幸中的幸是，當蘭欣遭遇抑鬱症的打擊時，她獲得了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仿佛浴火重生一般，心理輔導不僅幫助蘭欣從家庭破裂的窘境中恢複，蘭欣更從中學到了一些如何處理困境以及擺脫沮喪的方法。

此時此刻，當蘭欣又一次體驗到當初那種混亂沮喪的情緒時，她在心理輔導中學習到的戰勝困境的方法自然而然地浮上了她的心頭。

蘭欣先是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她讓自己先冷靜下來，把自己的思緒捋捋清楚了，然後看著兒子，問道：

“亞迪，你什麽時候開始學習中文的？”

亞迪有些不解地看著蘭欣，說：“學中文啊？是你讓我小學的時候去學的嘛。怎麽啦？”

“對啊。茜茜也是。你們上小學的時候媽媽就讓你們去學中文了。那是因為學中文必須從小的時候學，必須要堅持。我一直都是這麽認為，也是一直這麽做的。這和我們買不買狗是沒有關係的！就是說，無論買不買狗，我都是會要求你們學習中文的！就是說，我的責任是讓你們學好自己的語言，所以我才為此辛勤工作，所以我才願意為你們的學習去付錢的。我沒有想到要去為你買狗，更沒有意願把為你們學習中文的錢拿去買狗！所以你說我是騙子，這話是很不公道的。你不可以這樣亂指責！”

蘭欣盡量保持著平靜溫和的語氣，她眼神堅定地看著亞迪，顯得委婉而誠懇。

對於母親的陳述，亞迪一時間想不出反駁的話。但他並不打算認輸，因此執拗地回應道：“我和茜茜都不想學中文了。你若不是騙子，你就別讓我們去中文學校了。那錢不就可以用來買狗了嗎？”

這時，因為聽到蘭欣母子間的對話，姥姥超英也再次加入進來。她很不以為然地說道：“亞迪呀，你現在還小，所以不知道中文的重要性！現在全世界的人都想學中文呢！為什麽呢？因為我們中國現在很強大，人人都想和我們做生意。隻要是和中國做生意，都可以賺錢！還有，我們是中國人，你以後總是要回中國的吧？你若不懂中文，你怎麽和親戚朋友打交道？你就算是去飯店裏吃飯，你若是不懂中文，你連菜譜都不會看！那你想想，那會有多糟糕。中文是一定要學的！姥姥就算不吃飯，也要送你們去學習中文的！怎麽能為了買狗，把中文課停了呢？”

很多時候，當超英出來說話時，蘭欣總是嫌母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難得今天母親的這番話和自己的想法完全一致。蘭欣因此感到這個家還是很需要母親的聲音的。不然兩個孩子站在自己的對立麵，蘭欣真的有種少數派的擔憂。

“可是，姥姥，你不知道，我們真的很想買小狗嗬！”茜茜可憐巴巴地懇求說。

看著兩個孩子抗拒和委屈的神情，蘭欣深知，與其勉強他們，不如和他們講道理。自從獨自擔當起父母的責任來時，蘭欣就學會了要和自己的孩子鬥智鬥勇。

“亞迪，茜茜，你們說這樣好不好：姥姥剛才說了學習中文的必要性。你們也說說買小狗的必要性。如果你們能說服我和姥姥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考慮的。”蘭欣說著，朝著母親使了個眼色。她怕母親把自己說的考慮考慮當真。

超英明白了蘭欣的意思。她也挺配合，很快附和著道：“就是就是。你看，我說學中文有三個重要性，第一是我們是中國人，第二有利於將來找工作，第三有利於以後回國。那你們也說說看，你能夠說出養狗的三個重要性嗎？”

聽了母親和姥姥的話，茜茜先是興奮地漲紅了臉，嚷著道：“我說我說，我喜歡狗！我要是有小狗，我一定每天每天都很開心的！”

亞迪也附和著說道：“我也是的。”

超英胸有成竹地看著他們，微笑地說道：“好吧，這勉強算一個重要性。還有嗎？”

茜茜偏著頭，想了想，又看著亞迪，困窘著說：“嗯，沒有了。”

超英拍了拍手，得意地說道：“你看看，你們沒有充足的理由嗬！你僅僅是喜歡而已。你喜歡的東西太多了。總不能你喜歡就一定要吧？總要考慮一下你有沒有能力吧？你怎麽能不顧一切，說買就買呢？怎麽能連中文課都不學了呢？中文是我們的根哪！學習中文才能讓我們不忘我們的根。千萬不能夠為了買個狗就把我們的根給丟了。對不對？”

茜茜被姥姥這番話說得無言以對。她很不服氣地張著嘴想反駁，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亞迪到底年紀大一些。他直著脖子，紅著臉用英語劈裏啪啦地嚷道：“我們就是喜歡狗，就是喜歡狗！人就是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然生活還有什麽意思？我才不像你，你什麽都不喜歡！你沒有喜歡的東西，你根本就沒有生活！你就知道說將來，我們現在都不開心的話，哪有什麽將來？”

蘭欣被兒子的這番話嚇倒了。她沒有想到亞迪竟然有這樣的想法。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他突然間冒出來的想法，還是他積壓已久的情緒。

超英自然是聽不懂亞迪在說什麽。她猜想亞迪不過是在發泄自己無理的氣憤而已。超英轉身衝著蘭欣，說道：“你真要好好教教你這個兒子。有道理我們好好說道理嘛，沒道理了就嚷嚷。還用英文。欺負我老太婆不懂唄。我是不懂英文。不過你以後總要回中國的吧？到時候你若是不懂中文，人家用中文來對付你，你也會有和我一樣難過的時候！”

說實在的，蘭欣在心裏慶幸母親聽不懂。不然她若是知道亞迪衝她說的那些話，她不知道有多受傷。

蘭欣安慰著母親道：“媽，我會說亞迪的。他也沒說你啥。就是他自己無理唄。”她又朝著兒子說道：“亞迪，你有什麽事情就對媽媽說，不要朝姥姥發脾氣。”

“我沒有什麽好說的。說什麽都沒用。你從來都不聽！”亞迪朝著蘭欣嚷了這句話。然後一扭頭，轉身就衝回了自己房間。

蘭欣望著亞迪離去的身影，愣怔了半天。她回味著兒子的話和剛才他衝著母親嚷出來的憤懣，隱隱地感覺到某種不安。特別是兒子的那句“你沒有喜歡的東西。你根本就沒有生活。”蘭欣覺著這句話好像是在說自己。她不禁反省著自己，是不是對孩子們太苛刻了呢？也許她真的應該給他們買個狗。畢竟，他們的生活裏，充滿了大人們的要求。而缺少他們自己喜歡的東西。可是，蘭欣轉念又想到，正如母親所說的，如果喜歡的東西那麽容易就擁有的話，那孩子們又怎麽學會去努力，去奮鬥呢？

茜茜看到哥哥一氣之下離開了。她也覺得失去了買狗的希望。她整個人像一朵被太陽曬幹了花朵一般蔫坐在地板上，喪氣地垂著頭。

蘭欣看著女兒氣餒的樣子，心裏不禁發緊。她蹲下身來，緊靠著茜茜，小聲說道：“茜茜，媽媽知道你喜歡狗寶寶。這樣好不好，你好好上你的中文課，媽媽答應你，想想辦法。還有，媽媽現在在找工作呢，若是找到了一個好工作，媽媽就給你買一個。好嗎？”

茜茜歪著頭，有些不大相信地看著蘭欣，說：“真的嗎？媽媽。”

“嗯，當然。”

茜茜像是充了電一般，從地上彈了起來。說：“媽媽你保證！”她見蘭欣點了點頭，立即興奮得滿麵笑容。說：“太好啦！我保證，我會好好學習的。我們現在就趕緊去中文學校！”

超英見到如此情形，雖說不知道蘭欣說了什麽，但也猜到了七八分。她哼了一聲，若有所指地說道：“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啊。千萬不要答應他們！你以為就是花點錢那麽簡單的事情嗎？那是個活的生物！要吃要喝要拉屎睡覺，生病了還要看病！可不是那麽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