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1995：遠逝的曾經輝煌 3

    從學校裏接了女兒之後，程業強特意又去市場上買了幾樣盤菜，女兒心怡乖巧地問道:“爸爸，你是要哄媽媽開心吧?我知道媽媽不來接我就是生氣了。媽媽一生氣就不來接我了。”

    程業強刮刮女兒的鼻子，笑著說:“難道爸爸就不可以來接你嗎，爸爸今天高興，有喜事呢。”

    “我知道，爸爸的喜事就是升官，媽媽的喜事就是我讀書拿到好成績。”心怡很老到地說。

    程業強略略有些吃驚:“心怡，你怎麽會這樣說?”“媽媽就是這樣說的。”心怡的嘴嘟得老高，以為爸爸不相信她。

    盡管程業強知道關汝珍一向因為丈夫比她強而自卑，卻想不到關汝珍竟然會如此不滿他的所謂升官。看來女兒說的是有道理的，關汝珍大約是知道了他今天的任命，那種莫名其妙的嫉妒心理又發作了，所以才會氣不打一處來的。程業強感到自己真是和妻子越來越隔膜了，他既不明白妻子，妻子也不明白他。他拍拍心怡的頭，說:“別學你媽，心胸狹窄。要學你爸，有遠大的誌向，開闊的眼界。知嗎?”   

    “我不中意爸爸，中意媽咪。”心怡歪著頭，任性地說。

    “哈哈哈，那就是你的損失羅!爸爸怎麽可以不喜歡呢?”見到女兒迷惑地望著自己，程業強很是開心，“如果我不喜歡你，你就沒了一半的關懷，而我呢，大把人喜歡爸爸的呀。有沒有你中意不緊要的啵。”

    “那你就多點來接我放學啦，我就會中意你的啦!”心怡開恩一般的說，她其實並不明白爸爸的意思。

    父女倆正談笑著，迎麵一個圓臉圓眼睛的姑娘衝著程業強走了過來，叫道:“總經理，恭喜你了!”

    這是謝茵虹。因為是北方籍的姑娘，她的身材秀挺，不僅線條優美，那兩道彎眉下的秀目和白淨豐潤的膚色，就可以磁住無數異性的目光。她的聲音甜滋滋的有些發膩，笑容卻恰到好處地令人舒服:“哎呀買那麽多好菜和夫人慶祝啊，幾時請我們大家呀。”

    在漂亮姑娘麵前，程業強和許多男人一樣特別興奮，今天礙於女兒在場，他說話不敢太隨便，隻是微微眯了眼，得意地說:“要請要請，我已經請了阿振，正準備請你呢。”

    謝茵虹的笑容中染上了一絲羞紅，嬌嗔著說:“請阿振是你的事，關我什麽事?當了總經理，說話也變得古古怪怪的!你請我做秘書就差不多，請吃飯那麽小意思!”

    “如果我請你做秘書不請你吃飯，你又會說我小氣，如果我請你吃飯不請你做秘書，你又嫌我小意思。女人呢，就是貪心!”程業強故作感歎地樣子，象是在說繞口令。

    謝茵虹叫了起來，極認真地反駁道:“女人才不貪心呢，那裏象你們男人，三妻四妾……”

    程業強誇張地直擺手，心裏說，我要是能有三妻四妾，先把你給騙到手了。嘴上笑著，說:“別吵，別吵，我是真的打算請你來著，不過不是秘書，是財務。怎麽樣，不會嫌我的廟小吧。”

    謝茵虹的臉越發紅了，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她其實早就想跳離財務這一行了。本來，女人的姿色就是一種本錢，她一向自認本錢十足，隻是尚缺乏一點兒膽量，她並非不想去華遠，但又不願意接著當財務，而是希望另有一種可以利用自己的姿色魅力的工作，可是這一種奧妙的心理是她說不出口的，一轉念，她說道:“我的要求很高的喔，你請的起嗎?”

    “請不起呀，我又不是大財主。你要不願意，那就算啦。”程業強可是不怕她討價還價。

    “哎呀你真壞!真狡猾!”

    程業強欣賞著謝茵虹的嬌態，心裏很是滿足。逗逗女人，在他是一種雅興，自有一番樂趣。每當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在他麵前嬌癡作態時，他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男性的威嚴和幽默感，無不得到極大的滿足。所以，他從不放過這樣的機會。

    告別了謝茵虹之後好一會兒，程業強仍沉浸在自滿的情緒當中。女兒心怡卻很不滿地發話道:“爸爸，你和別人那麽多話講，和媽咪為什麽沒有話講!媽咪惱你，我都惱你!”程業強覺著好笑，拍著那似是而非的小腦袋，說:“爸爸和媽咪結婚十幾年，什麽話都講完啦。剩下沒講的就是沒必要講的了。你不要聽，你媽也不要聽。”

    “你怎麽知道我和媽咪不要聽呢?”

    “因為我你爸爸是個聰明人羅。”

回到家，門上依然是鐵將軍把門，說明老婆大人還沒有回來。程業強慶幸自己買了些盤菜，於是張羅著煮飯。平時，他是很少做飯的，偶一為之，隻是興趣發作。往往飯做的不怎麽樣，那羅唕聲卻是了不得。而且，每當此時，關汝珍不用問就知道，丈夫又升了。

    若不是舍不得這個家，關汝珍真不想回家來見到程業強那得意的勁頭。本來，丈夫升官，妻子享福，是一件好事，別人都不知道多羨慕她。可是隻有她自己覺著不幸福。在外麵，程業強處處顯示出唯夫人是從的樣子，實際在家裏，她說什麽都隻有一半的效力，甚至連一半都沒有。程業強在外麵把老婆捧上了天，可在家裏，她隻有做家務的份兒。例如她想出去炒更，她的很多同事都出去炒更，也有人介紹她去。可是程業強不允許，而且擺出的都是堂而皇之的理由:什麽影響身體啦，什麽對女兒的學業有害啦，什麽得不償失啦……等等，總之一切都是為了她好。在丈夫程業強的眼裏，既然她關汝珍怎麽混也不過如此了，還不如當個全職主婦，一心一意把個家打理好，好過在外麵辛辛苦苦的，卻一無所得，有他程業強去衝鋒陷陣就已足矣。 而她關汝珍的責任就是全心全意地支持他。偏偏關汝珍性本好強，認為自己還是能幹點事兒的，如今不但被丈夫阻頭阻腳，隻有關在家裏煮飯的份兒，而且還被他瞧不起，以為她沒有能力幹出名堂來。原先曾經頗有一點豪情壯誌的關汝珍，如今每天除了上下班，就是孩子和鍋碗瓢盆，然後就是侍候程業強當好他的官兒，不要有一點兒差錯。最初剛結婚那陣，她覺得程業強限製自己幹這幹那，是丈夫愛她的表現，心裏不知多得意，直到逐漸發展下去，她發現自己成了個家庭主婦了，而且，得意忘形的程業強總是喜歡把她的不滿理解為她在嫉妒他的成就，關汝珍就愈發地生氣，卻又說不出地苦。因為程業強對她並無絲毫的粗暴和無禮。於是，唯有什麽也不說。漸漸地，兩夫妻坐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相對無言了。

    若是僅僅如此，倒也罷了，老夫老妻的了，沒有話也不算太反常。最令關汝珍心驚的還是程業強在家無話可說，在外麵卻是談笑風生，尤其是和那些年輕的女孩子們，什麽詼諧幽默、智慧風趣都成筐成籮的往外倒。從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是有人把程業強的“花事”真真假假地傳給關汝珍。她也對丈夫發過脾氣，可是幾乎每一次都被程業強嘲笑得無言以對。他無非是笑她老太婆心態，說是男人和女人聊天是上帝給予的權利呀;又說若是她對自己和他有信心的話，根本就不必擔心丈夫會有外遇呀;還有什麽人家會愛上他、他還沒有時間去愛別人呀……等等，她說一句，他就有十句來反駁。關汝珍當然不希望丈夫有外遇，但誰知道呢，如今的女孩子都喜歡成熟的男人，她怎麽敢相信程業強的信誓旦旦呢?

    特別今天，一早就有人把程業強出任總經理的消息告訴給關汝珍了。人家本是向她道喜，關汝珍卻煩惱頓生:這下可好，下海了!他不但更加有理由使喚她，也更加有機會去找女孩子聊天了!他本事，一天一天地飛一般前進，總是站在時代潮流麵前，而她呢，隻有被他使喚和擔心害怕的份兒。她唯有歎息自己運氣不佳，除了年齡增加之外，別的沒有增加。她更責怪丈夫太過自私，隻顧自己，卻毫不理會她的感覺。雖然她在外麵落了個“妻管嚴”的美稱，實際在家裏，她卻是一天比一天的消沉。唯一可以稍慰心懷的，就隻有女兒心怡了。

    關汝珍在街上延宕了許久，直到天黑了，才回家。剛進家門，就聽見程業強喳喳呼呼地叫女兒:“心怡，快告訴你媽，你爸爸買了些什麽好菜招呼她。”他一邊把碗碗盞盞碰得叮當響，一邊殷勤有加地數落著關汝珍，說她不該回家太晚，又是如今治安不太好啦，又是飯涼了吃了對身體無益啦。等等。一時之間把關汝珍堵得開不了口。

    這是程業強最拿手的功夫，他一向以為，女人就是喜歡別人哄著她，再硬再生氣的女人也不經哄。可是，再可愛的女人你都不可以老是哄著她，那樣你就不值錢了，“哄”，得用在關鍵的地方，用得好了，男人就可以對女人無往而不勝了。他對妻子是這樣，對其他異性也是這樣，因此，他幾乎總是成功的。

    關汝珍定定神，望著丈夫，說:“我不想吃飯。”

    “嗨，你總是這樣。什麽事都好，不要不吃飯嘛!”

    “我沒事!”關汝珍一聽到他打官腔就煩，她真是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怎麽樣說才好。

    “有什麽都好，咱們吃完飯了再說。心怡，快把飯端來。”他把妻子推進洗手間，殷勤地說:“洗手吃飯洗手吃飯。”

    關汝珍把他推開，繃緊了臉，賭氣般憋出了一句話:

    “我想離婚!”

    “別小孩子氣，來來來……”

    “程業強，我跟你說，我想離婚!離婚!你別總和我打岔。你知道我不高興，我就是不高興!”關汝珍惱怒地吵吵道，她氣恨他太不把她當真，仿佛連說離婚的可能性都沒有。

    “不高興就吵架好了，幹嗎要離婚呢。不過你要想清楚唷，吵架令女人顯得鏟雞[注：廣州方言，利害的意思]，離婚呢，更令女人變成無主孤魂，慘得很唷……”

    心怡在一邊嚷嚷開來:“媽咪才不要離婚呢，爸爸才是無主孤魂。”    “是呀心怡，爸爸媽咪一離婚，我們大家都成了無主孤魂羅!是不是呀媽咪?”程業強把女兒抱了起來，讓她對著妻子，乘機說道。關汝珍本也是一時氣極，衝口而出的話語，並不是當真的，此時一聯想到如果真離婚女兒會成為最大的受害者，立時心就軟了下來，隻是口裏還要硬著:“無主就無主唄，你以為你這個主很好啊。”

    “好與不好，總比沒有好呀。更何況我這個主不是人人可以得到的呢，你呀你，應該慶幸才是呀。”程業強的那種自信表情又生動起來。

    “誰願意得到你，誰得好了，別以為隻有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人人都會崇拜你，我就不想得到你!”

    關汝珍重新被程業強的高傲態度激怒了，她衝進裏間，“砰”地一聲，把門關得一聲巨響，把程業強和心怡愣在了客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