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慧 3

 

 

                              三

 

譚慧一定是感覺到了我的異樣，那天晚上，她來到我的房間，給我看一張照片。那是一個嬰兒的照片，胖乎乎的小臉上，一雙可愛的圓圓的大眼睛，很像譚慧。“這是我兒子的照片。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就像微風在平坦的草原吹過，譚慧的語調緩慢和自然，像是在敘述昨天發生的事情：“他七個月的時候，有一天發高燒，拉肚子。我沒太在意，小孩子嗎，感冒發燒是常事。我給他喂了點藥就讓他睡了。第二天他哭得很厲害，我因為要上班，也沒太在意，隻是讓保姆帶他去醫院……”說到這裏時，譚慧停了下來。我此時已經直覺到某種恐慌，不禁緊張起來，盯著她等著她說下去。“結果因為他得的是急性肺炎，送醫院時已經太遲了。”

她還沒有說完，我已經忍不住流淚了。我捏著譚慧的手，想不出該說什麽來安慰她。可是當我和她對視時，她的眼裏沒有半點淚水。隻有她的手微微有些抖動。我不禁心中感歎，這是一個內心有多強大的女人！她看著我，接著說：“老楊一直為了這事恨我。他覺得是我沒有及時送兒子去看醫生。我倆一直為了這事吵架。他若是生氣極了，就會離開家。不過，過幾天，好了就會回來的。”譚慧很簡單地解釋完了，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老楊那麽果斷地要帶我去看醫生了。

“你不覺得難過嗎？這麽可愛的孩子。”望著譚慧那美麗卻冰冷的臉龐，我忍不住說。

“難過？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又能怎樣？”譚慧直視著我，美麗的眼睛裏，我找不到任何悲傷的表情。“生活總要繼續，不是嗎？難過，哭，能把孩子哭回來嗎？或者逃跑，走到天涯海角，去痛苦一番，能改變事實嗎？那些一遇到事就哭哭啼啼的人，我最看不起了。你把生活搞亂了，你不是仍然要花更多的時間去理順它嗎？那不是更痛苦更難過嗎？”譚慧說到此，直視著我。我訕訕地不知如何應答。譚慧也不掩飾地接著說：“你想過嗎？你這麽自己折磨自己，值得嗎？或者你能改變什麽嗎？第一你老公也看不見，第二就算他看見了，他會同情你嗎？要是你決定了離婚，趕緊去辦手續去分財產哪。你這樣耗著，痛苦得要死，獨自悲傷，結果呢，就是你會被生活拋棄。”

我不得不說，譚慧實在是太冷靜太理智太強大了。她的話給我很多啟發，也令我自愧不已，覺得不能像她一樣對生活中不幸掌控自如。

正如譚慧所說，幾天後，老楊真的回來了。那天早上，我聽見院子裏轟隆隆的，是剪草機在響。從窗子向外一望，是老楊在推著剪草機剪草呢。

我感覺鬆了一口氣。因為我內心仍有某些不安，覺得我要為老楊的離家負某些責任。我走到客廳，見到譚慧，對著她會心一笑，說：“太好了。老楊回來了。”

譚慧的神色，看不出和以往有什麽不同，還是那麽的明媚平和。她給我倒了杯茶，然後又端了一杯茶去給老楊。看見譚慧和老楊一起，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的情形，我不禁會觸動自己婚姻失敗的傷痛。我想起譚慧那晚對我說的話，覺得她說得很對。我是應該停止傷感，開始做些什麽了。

我給方向發了一封郵件，正式提出離婚，要求他分給我一些現金財產，因為我不想也沒有能力去和他爭公司的股份。方向也很快回複了我，同意分給我三十萬現金，但需要我回國去辦離婚手續。

那天晚上，我告訴譚慧這事，說我要回國去辦離婚手續時，忍不住地我又哭起來。我對譚慧說：“我好害怕，我怕辦好離婚手續的那一天，我會去作出什麽瘋狂的事情來。我不想離婚的，我離了婚以後該怎麽辦呢？我父母一點都不知道我離婚的事情，我也無法向他們說我這麽失敗。我說不定會把錢扔到大街上，然後撞車死掉。”

譚慧皺著眉頭，說：“你怎麽可以這樣對自己不負責任呢？你媽把你養這麽大，你為了離婚就去犯傻？如果是這樣，你當初幹嘛要同意離婚呢？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就和方向湊合過下去唄，反正他也沒有說要和你離。”

我囁囁地說：“我自己也不想的。可是有時候，就是身不由己。”

“要不你還是別著急回去。你再等等，等你心情好了，再回國去辦手續吧。”譚慧的聲音裏有些不耐煩了。

“可是我怕拖的時間長了，方向會賴帳。他會找借口不給我錢的。他無賴起來超無賴的。”

這時， 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老楊開口了，他說：“我在國內有個朋友，很可靠的。我和他打個招呼。你回去需要有人幫你的話，你就去找我這個朋友吧。我讓他負責照顧你。”

老楊的話讓我非常意外，下意識地我看了看譚慧。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譚慧不喜歡老楊幫我，雖然譚慧的臉上沒有呈現任何不快的表情。坦白地說，老楊的話讓我心裏十分溫暖和感動。我不知該說什麽好，呆了呆，竟然感到臉上發紅，說：“這個，怎麽好意思麻煩你的朋友。”

“不要緊的。我們是好朋友。你一個女孩子，遭遇到這麽大的事情，沒人幫確實挺困難的。就是陪陪你說個話也好嘛。”聽了老楊這話，霎那間又觸起了我心頭萬般的無奈。不知不覺地，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一邊的譚慧有意地扯開了話題，說：“你還回來嗎？”

“我要回來。我再也不想留在中國了。那裏人人都想錢想到瘋狂了，那個追方向的女孩子，不就是看上了他的錢嗎？”我擦幹了臉上的淚水，深呼吸了一口氣，“我要讓方向看到，沒有他，我也能活得很好。”

“就是，誰也別靠，靠自己！”譚慧說：“你先去學好英語，再去讀個專業。你看你這麽一拖，就拖了小半年了。你既然決定了離婚，就盡快放手吧。悲傷傷的是你自己的身體，浪費的是你自己的青春時光。”她的話讓我感覺得，什麽事在譚慧這兒，都不是大不了的。

[快樂的傻瓜]

欣賞譚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