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頻繁調換《南海長城》的演員
江青對樣板電影《南海長城》管得很具體,她常常信口開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說過的話,轉眼不認賬,甚至可以說是敵人造謠。特別是在男女主角上,一天三變,一會兒一個主意。《南海長城》中的角色,換了30餘人次,每次變動都記錄在案。攝製組向我提出不同意見,我自己還一肚子苦水呢,也不便更多解釋,隻能說:“這都是江青同誌指示的。”
女主角阿螺,我看中了上海電影製片廠的演員王蓓,她因主演電影《馬蘭花》而出名。江青通不過,說她氣質不行。換吧,換誰?江青陸續提出幾個名字,毫無商量的餘地:“你馬上把上影的祝希娟找來,她演《紅色娘子軍》中的吳瓊花不錯。”我馬上聯係,上影說,祝希娟懷孕四個月,不能接戲。江青又說,我在上海看過一部歌劇,女主角不錯。我去聯係,上海歌劇院說,這個人生活作風惡劣,我們準備開除,你們不能用。隻要江青提出人選,我就四處去商借。江青也沒個準譜,亂說一氣。結果呢,有的是江青多年前看過的戲裏或影片裏的演員,現在老得一臉皺紋,根本沒法上鏡;還有的早改了行,不當演員了。一大圈忙下來,一個都不行,最後江青不得不同意讓王蓓試試。
8月底,我隨第二梯隊到廣東外景地。坐了幾天火車,剛到廣州,還沒喘口氣,我又被江青“拎”回北京,我還以為發生了“世界大戰”呢。下了飛機, 我直奔總政治部文化部。陳亞丁說:“江青對阿螺這個角色不放心,覺得王蓓不合適。”我頂了一句:“還有誰合適?都體驗一個月生活了,王蓓受到了漁民的表揚,反映很好,而且馬上就要開拍。江青也沒有女主角的人選,那怎麽辦?”陳亞丁說:“田華可以試一試。”我問:“這是不是江青的意見?”陳亞丁說:“江青沒有說,她隻是讓換演員,你又沒有人選,就試試田華吧。”
田華正在攝影棚裏拍《秘密圖紙》,廠裏讓她停拍一天試戲。《南海長城》的班子都到了廣州,在北京我是“光杆司令”,借《秘密圖紙》的機器和攝影師,也沒有男主角配戲,正好《秘密圖紙》的男主角是王心剛,“抓”來配戲。樣片很快衝洗出來,江青看了,不說女主角行不行,卻一臉興奮說:“王心剛上鏡頭,從什麽角度看都好看,他演區英才合適。”
這是哪對哪?我頓時傻了眼。你明明是說女主角不行,要換女主角,怎麽現在又要換男主角了?這叫什麽事?氣得我對廠長陳播說:“我還當什麽導演,叫她幹算了!”陳播說:“怪誰?你自己找的,誰叫你把劇本送給她看?現在說什麽也晚了。”不過話說回來,江青是影片的藝術顧問,你怎麽可能不給她看劇本呢,你不給她,她也會要。
我真是有苦難言啊,男主角本來就已幾經周折,最初男主角想用本廠演員趙汝平,他主演過《岸邊激浪》。在我以前的片子中我沒有用過他,但我看過他的戲,他身上有一股農民氣質,與劇中的區英才接近。江青看了定型照,一口拒絕,說:“氣質還可以,但不漂亮,你用張勇手試試。”張勇手形象英俊,是八一廠的台柱演員之一,與我合作過《海鷹》、《赤峰號》等多部影片,他還演過《林海雪原》中的少劍波、《奇襲》裏的方勇等。我換上張勇手,拍了一段戲。江青看了樣片,又說:“不行,張勇手漁民氣質不行,還不如趙汝平。”轉了一圈,又轉回來了。我能說什麽,去做張勇手的工作,再讓趙汝平上。男主角剛換過來幾天,江青又來了事,她在電話裏說:“我想了想,恐怕還得用張勇手,他形象好。”朝令夕改,人家官大,你有什麽辦法?我隻好硬著頭皮再去做工作,趙汝平下,張勇手上。這是江青自己敲定的男主角,應該平安無事了吧?張勇手已經到南海深入了一段生活,誰知道江青又變了卦,要換王心剛了。但誰也不敢頂撞江青,我非常為難,但又不能不承擔責任,把已經曬得黑黑的張勇手調回來,換上王心剛。
男主角算是幾上幾下解決了,可是女主角阿螺怎麽辦?江青認真地想了一下:“你看田華和王蓓誰合適?”我如實地說:“從目前的兩個人看,王蓓似乎比田華合適。”江青說:“那就算了吧,你報告羅大將,隻要他認可了,就用王蓓吧。”羅瑞卿早就不耐煩江青的出爾反爾了,他看了樣片,說:“既然這樣了,那就用王蓓,不換了。”幾天後,江青傳過來話:“既然羅總長意見不換了,那就這樣定了。”
江青堅持撤換女主角王蓓的原因
江青看了我導演的《南海長城》外景樣片後,提出讓主創人員到上海來一起談談。她提的名單除攝影師,就是主要演員,全是正麵人物。我向陳亞丁和張春橋提出:“為什麽反麵人物就不能參加呢?不都是演員嗎?演了反角,就成了壞人啦?”他們說:“江青同誌怎麽指示,你就怎麽執行好了。”
我很快發現江青不講理,她說得再無理,也要聽她的。江青說:“樣片我看了,心情很沉重,有些問題想同大家商量,《南海長城》是由話劇改編的,主席和我都看過話劇,所以一定要把它拍好,拍成樣板。從現在的樣片看,差距還很大,我讓你們拍成‘大江東去’,你們卻拍成了‘小橋流水’”。
我們辛辛苦苦忙了那麽長時間,江青一句話,就全盤否定了。她根本沒說過什麽“大江東去”,從來沒說過。每次她的講話我們都整理成文稿存檔,哪裏有這幾個字?而且從《南海長城》拍成的樣片看,著名攝影師李文化把南海漁村拍得非常優美,氣勢宏大,根本不是什麽“小橋流水”。當然我隻能在心裏反駁,嘴裏一句不敢講,誰敢捅江青這個“大馬蜂窩”。
江青根本不管別人的情緒,她還在對女主角耿耿於懷。江青接著說:“還有那個扮阿螺的演員,沒有漁家女民兵颯爽英姿的氣質,像個小家碧玉,她是上海30年代的人,要撤換掉!你們要重新調整班子,重新下漁村體驗生活,和漁民實行‘四同’,外景全部重拍,怎麽樣?有信心就拍,沒信心就算了,不用的樣片由我負責。”我這才明白,原來江青一直不滿意,一直要換女主角王蓓的原因在這裏呀。“20世紀30年代”是江青的心病,她害怕知道她根底的人。而王蓓那時才13歲,在電影《烏鴉與麻雀》裏演過一個小角色,居然也成了30年代的“人物”?
會場上誰也不說話,冷場,江青的臉越來越陰沉。我勉強說:“王蓓不合適,可是演阿螺的女演員實在難找呀。”江青狠狠瞪我一眼,說:“你身後的那個演員怎麽樣?她就可以演啊。”我回頭一看,是從鐵道兵文工團借來的一個年輕女演員,我還以為江青是在開玩笑。張春橋插了一句:“你們這些當導演的,腦子就想著趙丹、白楊。”我馬上頂他一句:“我沒請趙丹、白楊拍過戲。”江青嚴肅地說:“嚴寄洲同誌,我代表全國的年輕演員,求求你們導演,培養培養我們年輕演員吧。我向你鞠躬,我再給你作個揖。”我連忙站起來說:“江青同誌,這是個好事嘛,我一定試試她,一定試。”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批鬥我說:“好你一個反革命分子,你竟敢把咱們最最敬愛的偉大旗手氣得向你鞠躬作揖,你不罪該萬死嗎?”
《南海長城》電影被江青徹底攪黃
1966年2月底,我回北京繼續尋找女主角,並奉命調整了攝製組,演員們再度下南海漁村體驗生活,而我和攝影師李文化在汕頭拍《南海長城》的外景。
在外景地實拍了兩個多月,我白天與攝影李文化看外景,晚上做計劃,角度、顏色、光線等等,包括一些細節的處理,都要考慮到。因為是江青親自掛帥,我一絲不苟極了。說實話,我拍了半輩子電影,《南海長城》是用工夫最深的,最費勁的。怎麽拍慶祝國慶那場戲呢?既要拍得好,又要拍得與過去不一樣,我們決定拍漁港的場景,藍天藍海,調來幾百條船,每條船都掛上國旗,鏡頭會很好看。於是,攝製組連夜組織人員做國旗,並通過市政部門調漁民漁船。一場戲大張旗鼓拍了三天,場麵十分壯觀。李文化攝影就是好,鏡頭進展慢,但如詩如畫。10年後八一廠再拍《南海長城》,已經與我無關。導演是李俊、郝光,男主角仍是王心剛,女主角是劉曉慶。他們拿李文化拍的全部外景樣片觀摩,覺得有意境,超不過。可惜《南海長城》我們隻拍了外景,就因江青幹涉和文化大革命夭折了。
那時我已經覺察到無法再進行藝術創作了。江青看出我情緒低落,當著一群演員的麵“安撫”我,問我拍完《南海長城》後,還準備拍些什麽?我說:“還沒有考慮。”江青“熱情”地說:“現在好幾個戲在等著,有一部小說叫《戰鬥在滹沱河上》(李英儒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還有《歐陽海之歌》(金敬邁著,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65年版)裏麵的童年生活也可以拍嘛。另外,我們還有三大戰役,也可以拍嘛。”我不冷不熱地說:“我年紀大了,今後拍軍事題材的影片恐怕不行了。”江青說:“怎麽?你對我有意見?有意見就不幹了?”我說:“我不是不幹,是累了,拍軍事題材的影片體力上受不了,我已經50歲了。”江青一下就翻了臉:“怎麽?你對我有意見?有意見我可以不管了。”
有一天我接到電報,把江青召開座談會的《紀要》收回去了。當時我猜測,可能是公開了羅瑞卿的名字問題?也或許是對20世紀30年代的評價問題有不同意見?我當時嘴也沒有把門的,隨口說:“隻有部隊幾個人開個座談會,中央就當正式文件往下發,連地方意見也沒有征求,把中央文件放在哪裏?也隻有江青這條路才行,別人行嗎?”以後我才知道這個《紀要》是文化大革命的重要一步,難怪裏麵的語氣如此殺氣騰騰。我哪裏想到,整個國家的滅頂之災和我個人的滅頂之災從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