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四、五十年代的老北京一隅,寫得真真兒的!這位爺必是古稀之年的主兒。值得一讚!
東華門大街是北京城一條不足一公裏長的東西向街道。與之平行的,北麵是著名的“五四”運動發源地沙灘大街。南麵是天安門廣場所在地,東西長安街。
東華門大街像一條扁擔,一頭兒挑著的是聞名世界的文化遺產故宮,另一頭兒挑著的是熱鬧繁華的王府井大街。有皇上那會兒,這條街有一半兒坐落在皇城裏邊,那就是西半條街的東華門大街。皇城外邊的東半條街叫東安門大街,如今統稱東華門大街。附近有緞庫、瓷器庫、燈籠庫、葡萄園、妞妞房、奶子府……聽聽這些地名兒,就知道過去這一帶是皇上家的地盤兒。老話說,北京城“南貧、北窮、東富、西貴”。 說起東華門大街,可稱得上是既富且貴了。
清朝末年,那侗那中堂的府邸,中華民國最後一任市長何思源的宅門兒,都在東華門大街附近。同仁堂樂家、東來順丁家,正興德茶莊穆家、稻香村食品店和森隆飯莊的店東張家……,不少大買賣家都住在東華門大街一帶。不少文化人像老舍,北大教授錢玄同、劉半農,之後的季羨林,圍棋聖手過惕生,戲劇家焦菊隱等,也生活在這一帶。
說起東華門大街沾上富貴二氣,還因為這條街上真有幾處知名的去處和大買賣、名商號。 大街迤南不足百米,有一座皇家敕建的藏傳佛教寺廟普渡寺,又名瑪哈噶唎廟。此前,這裏是明朝“土木之變”以後,囚禁明英宗等二位皇帝的地方,大清國進關,那裏又成了開國第一功臣多爾袞的府邸。大街路北的27中學,早先是建在大清朝理藩院(相當於如今的外交部)舊址上的孔德學校,那是北大教師魯迅兄弟、胡適、錢玄同、劉半農等及民國官員李石曾為子弟們入學修建的。從那兒走出的學生有錢三強、陳香梅、吳祖光、盛家倫等一幹社會名流。路南的翠明莊是當年國共和談,中共代表團的下榻之處。孔德學校往東不遠,一座不起眼兒的小廟,崇禎皇帝曾在那兒停過靈。
街東頭的東興樓飯莊是當年京城第一大飯莊,紫房子照相館也是同行業中執牛耳者。義利食品公司是北京僅有的幾家西式食品店之一,真光電影院是一座美輪美奐的西洋式建築,裏邊的舒適程度堪稱京城第一。還有個特點是這條街上古玩店多,汽車行、汽車配件行多,您想這些個買賣要開到南城南橫街、白紙坊一帶,那東西賣給誰去?
那年月,北京隻有現在人口的十分之一,絕沒有環境汙染、交通堵塞一說。清晨的東華門大街碧空如洗,一排鴿子從瓦藍的天空飛過,隨著一陣悠悠的鴿哨聲,東華門開始了新的一天。
“芹菜、香菜、 韭菜、 柿子椒、西紅柿、茄子扁豆來啊!”這是賣菜的吆喝,“我的紅磚塊兒大的醬豆腐,我的五香的疙瘩皮”這是挑挑兒賣鹹菜的吆喝,“鹵雞呀”吆喝聲悠長,“有破爛兒我買”帶著幾分淒厲,那邊兒“嗡嗡”的喚頭聲是剃頭的在召喚買賣,街上頓時熱鬧起來。飯鋪子裏炸油鬼、炸焦圈兒、炸薄脆、芝麻醬燒餅、馬蹄兒燒餅、粳米粥、豆腐腦兒、麵茶、豆漿……五花八門,香味四溢。街兩邊兒的買賣、店鋪,紛紛下板,掛幌子開張。油鹽店、香臘舖、點心舖、糧店、饅首舖、肉舖、羊肉床子、絨線舖……各色買賣應有盡有,街上擺攤兒賣涼粉兒、扒糕的、賣老豆腐的、賣炸魚、炸丸子的、賣切糕,艾窩窩的……各色小吃,香味誘人。
太陽升至半杆子高,張掌櫃、李東家們早已洗漱完畢,出得家門兒。街西頭兒的油酥火燒和街東頭的餛飩,可是兩樣兒鎮街的名吃。油酥火燒供早兒,餛飩供晚兒。說起這油酥火燒真是京城一絕。精白麵在石板上擀成比紙還薄, 薄到透明的長片兒裹上蘿卜絲叉燒肉餡,唰上油放到餅鏜裏烙到兩麵黃,再放到爐堂裏烤,出鍋時皮兒酥脆、餡兒鮮香、美味至極,買主兒也最多。
吃罷早點,往西溜達著就到了筒子河。 這筒子河是紫禁城的護城河,藍天碧水,金瓦紅牆,岸邊垂柳成行,真是個溜早兒的好地方。河邊上吊嗓子的,練太極,遛鳥的,算卦看相的已是熙熙攘攘。稍遠一點就是中山公園和太廟、景山公園、北海公園。張掌櫃或者李東家們,逛完了公園,已是傍晌午,吃中飯還得是在東華門大街。 連陞三元的烤肉、芝麻醬燒餅、雜碎湯、肉餅、小米兒粥又便宜又實惠。 兩燒餅夾燒羊肉,一碗雜碎湯,有幹有稀,吃得舒坦。
吃飽了,身子骨也乏了,奔哪兒?清華池或是福海洋澡堂子。“裏邊兒請,老沒見您哪!”這邊夥計吆喝著,邊遞上熱手巾把兒,香片茶隨著沏上。掌櫃的在熱水池子裏泡得通體舒服,不由得亮一嗓子“一馬離了西涼界。” 泡夠了, 睡上一覺,喝透了茶水,上哪兒打發時間? 東安市場鳳凰廳,侯寶林、郭啟儒的相聲,榮劍塵的單弦,白鳳鳴的京韻大鼓,快手劉的戲法兒……玩意兒真是地道!喜歡洋派的到東安市場會賢球社打幾番回力球,台球或奔東華門路南的真光電影院看場電影。
掌櫃的晚飯必定有飯局,東來順的清真菜、涮羊肉,森隆飯莊的淮楊菜,翠華樓、春元樓的山東菜、吉士林,和平餐廳的西點,惠而康的烤鴨都不覺新鮮,嚐嚐和風餐廳的日本菜“雞素燒”味道如何?
飯局已畢,正趕上吉祥戲院開戲。老幾位一瞧,戲碼兒不錯!楊盛春的《豔陽樓》,李多爺的《釣金龜》,大軸是譚富英、裘盛戎的《失空斬》。現買票,進了戲園子。
那年月,東華門大街一帶是有錢人的樂園,可是窮人也有窮人的活法兒,東華門大街也養窮人。夏景天兒,您上羊肉舖買上半斤燒羊肉,記住嘍多要湯,拿回家去燒羊肉湯澆過水麵條,就著黃瓜大蒜,下頓烙餅夾燒羊肉。冬景天兒,您上寶華春買一斤爐丸子,回到家爐丸子,粉絲熬白菜,都是花費不多貧富皆宜的美食。路北粥棚,貼餅子、棒茬兒粥、鹹菜管夠。麵攤上,粗瓷大碗,過水兒蕎麵條,都是“引車賣漿者流”歡迎的飯食。
戲園子電影院去不起,附近隆福寺廟會,東大地(現今的東單)照樣有耍把式賣藝,唱西河大鼓的、說評書的、變戲法的、賣大力丸的,不花錢也能樂上大半天兒。燈晚兒,恒通茶莊的話匣子放足了音量,“靜街王”王節奎的評書《包公案》開播,街上行人頓少。恒通跟前,圍著不少蹬三輪,拉洋車的。這會兒您給多少錢,也不拉活。為什麽?白玉堂是死是活不得而知,這書,正說到肯節兒上。
已近午夜,吉祥戲院散戲了,真光的末場電影也散了。街東頭兒的餛飩侯、 餛飩梁、餛飩王……一溜的餛飩攤兒燈火通明,濃濃的骨頭湯煮出的熱餛飩,加上紫菜、冬菜、蝦皮、豆苗兒, 再來盤兒褡褳火燒, 戲迷影迷們過路行人們,在這兒結束了東華門大街普通的一天。
午夜時分,行人漸漸稀少,昏暗的燈光下,偶爾飄過幾聲“半空兒——多給!”(半空兒-挑剩下的炒花生)、“蘿卜賽過梨哎”、“羊頭肉哎”,悠長淒厲的吆喝聲。
北京城、東華門,進入了夢鄉……
唉,老北京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