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曉:後三峽的重慶:環境與生活的驚世之變(ZT)
【作者範曉:本文是應《中國國家地理》雜誌之約,到三峽庫區考察後撰寫而成,原刊於《中國國家地理》2014年1月號。此文收錄於溪流出版社新書“三峽啊”】
2011年5月,當中國國務院討論通過《三峽後續工作規劃》後,長江三峽工程一時又成了國內外媒體關注和報道的熱點。一座截斷亞洲第一大河、世界第三大河 的巨型工程,對自然與社會的顯著改變波及大半個中國,的確有理由得到世界的持續關注。而重慶,作為三峽庫區的主體,所經受的深刻變化遠為其它地區所不及。
泥沙淤積“非常嚴峻”:
忠縣濫泥灣成為蓄水以來因泥沙淤積中斷的首個航道
2012年和2013年的兩個初春,我都去了三峽庫區進行考察,在結束考察之際,我都來到了重慶的朝天門和江北嘴,徘徊於嘉陵江與長江匯合口旁的江岸。在 春日的暖陽下,為迎接汛期的到來,三峽水庫的水正在慢慢退去,朝天門及江北嘴一帶的長江北岸,露出大麵積厚厚的沙泥灘,而一道更為巨大的沙礫壩像條巨龍, 由嘉陵江與長江的合流處直伸入朝天門一帶的江心,江北嘴原來通向江邊碼頭的一條水泥公路,下半段已被沙礫壩掩埋,航道已越來越偏向對岸的彈子石一側。作為 一個土生土長的重慶人,這是我以前不曾看到的景象。
早在2010年10月,重慶航道局航道處主任聞光華就已將三峽庫區泥砂淤積對航道的影響稱為“非常嚴峻的問題”,他說,重慶主城區朝天門至江津紅花磧的庫 尾段,由於水流至此逐步減緩,是泥沙淤積最嚴重的河段,以重慶江北嘴為例,目前的泥沙淤積已經將航道向對岸的彈子石方向推進了80米。朝天門下遊約5公裏 的梁沱,江中的泥沙淤積已經比三峽成庫前高了10米。
眼下,江北嘴所在嘉陵江江口,曾被預言的“攔門沙”正逐漸顯現,不遠處的江中,一些挖沙船正在作業,不知是在疏浚航道,還是為了開采建築用的沙石。
聞光華還曾提到另外兩處嚴重淤積的地方:一處是忠縣的濫泥灣河段;另一處是三峽大壩前。考察中我也去了忠縣濫泥灣旁的順溪鎮,江對岸有著名的南宋抗蒙堡壘 —皇華城,它位於長江中一個巨大的洲島上,原來枯水時洲陸相連,三峽蓄水後已成永久性的江中孤島。長江在此段形成一個巨大的河曲,婉轉如太極圖形,被當地 人誇為“長江第二灣”,並拿來與雲南石鼓著名的長江第一灣比美,但這個巨大河曲對於泥砂淤積卻是致命的。
濫泥灣的實際情況比聞光華提到的還要嚴重。2011年5月,由於泥沙淤積體完全封堵了整個濫泥灣航槽,長江重慶航道局關閉了皇華島左側的航道,使之成為三 峽水庫蓄水以來因泥沙淤積中斷的首個航道。而在三峽蓄水前,即使是枯水期,濫泥灣的水深也足以通航。據重慶交通大學專家公布的數據,2003年蓄水以來至 2010年,濫泥灣的最大淤積厚度已超過50米,淤積量已達1.03億噸。
蓄水以前,庫區上端年均輸沙量約4.6億噸,庫區下端年均輸沙量約5.23億噸,上遊以及庫區兩岸支流帶來的泥沙都排到了宜昌以下,庫區總體衝淤平衡。
據2003年蓄水以來至2008年的觀測,由於上遊大建水庫等因素,上遊的年均來沙量已減少到1.98億噸,但由於三峽水庫的攔截,排出的泥沙每年隻有 0.61億噸。換言之,原來可以100%通過庫區的泥沙,現在約有70%沉積在庫區。雖然淤積總量比預期的少,但淤積比例高於預期,而且由於是在庫尾、大 壩前、彎曲河段以及支流河口等地點集中淤積,對航道的影響已非常嚴重。
由江北嘴向下遊望去,不遠處的江岸便是宏大而繁忙的寸灘港,作為長江上遊最大的集裝箱和汽車滾裝碼頭,它正是為了替代受泥沙淤積影響的九龍坡港而興建的。如今,寸灘港是否也要因泥沙淤積,而為自身的命運未雨綢繆呢?
地質災害出現“高發期”:
“目前已確認的崩塌、滑坡、危岩、坍岸等地質災害點已超過5000處。”
國務院的《三峽後續工作規劃》把地質災害防治列為亟需解決的主要問題之一。用國土資源部前總工程師張洪濤的話說:“三峽庫區的地質災 害防治是個永恒的主題。”此次我也拜訪了重慶市地質環境監測總站的專家,據介紹,從2000年開始的三峽庫區地質災害防治共三期工程目前已結束,國家已投資一百多億元,完成了511處工程治理項目。現在正轉入新的後續地質災害治理階段。僅在三峽的重慶庫區,目前已確認的崩塌、滑坡、危岩、坍岸等地質災害點 就已超過5000處,其中崩塌、滑坡、危岩就占了約4500處。專家稱,最嚴峻的問題是,已完成的三期治理工程,絕大部分是針對三峽工程蓄水以前查明的地 質災害體,而三峽工程蓄水以後特別是蓄水到高水位以後,新發生的大量地質災害還急需在後續工作中進行勘查與治理。而且,前三期已完成的治理工程,在經曆了 高水位的淹沒與浸泡後,有的已出現損毀,需要開展後期維護。因此,地質災害治理的後續工作極為繁重。
監測總站的專家告訴我,自2008年9月三峽工程開始175米試驗性蓄水以來,出現了一個地質災害的高發期,截止到2011年7月,僅重慶庫區就發生地質 災害災(險)情272起。2008年至2009年的蓄降水階段就發生了243起,其中新生的突發性地質災害167起,占68%。為此,長江水利委員會要求 蓄降水階段每天的水位升降不超過0.5米,使2009年至2010年、2010年至2011年兩個蓄降水階段的情況有所穩定,發生的地質災害災(險)情分 別減少到16起和13起。但專家也指出,從2010年以來,水位在175米保持的時間較長,應當警惕地質災害的滯後效應。
一個霧靄迷茫的下午,我來到巫峽的龔家坊,這裏距巫山港直線約4000多米,離巫峽上峽口僅一兩千米。當地村民王大媽向我講述了她目睹對岸崩塌的情 景:“2008年11月23日下午四五點鍾,當時三峽水庫蓄水大概到172米,我在家裏聽到巨響,我和許多村民都跑出屋去看,隻見對岸山坡升起一片煙霧, 眼看著大片山坡垮進江中,掀起大浪,大浪衝到我們村子這邊的山坡後又回過去,把江邊的大片果樹及表土都卷到河裏,河水都變成了泥漿色,幸好沒得人員傷 亡。”
這次崩塌的方量達到5萬多,激起的湧浪高達13米,並波及到巫山港,使港口部分船舶的纜繩被繃斷,港口設施也受到損害。
2009年5月18日,在三峽水位下降過程中,這裏再次引發崩塌,又有大約1.5萬方的土石滑入江中,使航道縮窄了約100米,一度實行通航管製。
站在江南岸的山坡向對岸望去,本來是植被茂密的綠色山坡,崩塌過後大片山岩露出森然醒目的灰色。崩塌處正在進行治理施工,可以看到來往船隻仍然很謹慎地靠南岸緩慢行駛。而就在與崩塌相對的南岸,坡岸被湧浪衝垮和毀壞的痕跡還清楚可見。
消落帶引發新問題:
“水庫的水位漲落和天然河流幾乎相反,植被生長節律在水庫環境下被打亂。”
此次考察正值三峽水位回落的時候,隨處可見的消落帶像一條黃灰色的長廊,環繞水庫,形影不離。幾乎寸草不生的岩壁、土坡與綠色的水麵,與消落帶之上的綠色 山坡形成鮮明對照,視覺感受讓人不舒服。回程時,我重訪了重慶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的王裏奧教授。幾年以前,當三峽水位還在135米時,我向她請教過三峽庫 區水環境與消落帶治理的問題。她告訴我,為了解決消落帶的景觀、水土流失、汙染等問題,近幾年專家們已進行了大量研究與試驗,在本地植物中篩選出耐淹的群 落組合,按不同水深環境進行配置,選擇一些江岸進行了種植試驗。
水庫的水位漲落和天然河流幾乎相反,天然河流兩岸植被生長節律在水庫環境下被打亂,加上水庫水位劇烈變化對庫岸的侵蝕改造,如果不進行人工幹預,水退以後 植被很難恢複。江北嘴作為重慶主城區的門戶,是消落帶植被恢複的一個試驗點,我看到植被長勢不錯,除了靠近水麵的沙礫灘外,岸邊斜坡上的草叢和灌叢已是鬱 鬱蔥蔥。在庫區其它一些重要地點如忠縣石寶寨景區,消落帶栽種了大片柳樹,但水退以後的河岸還是一片枯白的樹樁,偶有一些樹幹上抽出些許嫩葉。王裏奧告訴 我,消落帶植被恢複目前僅在少數地方試點,庫區範圍太大、庫岸線太長,要普遍推行難度太大。
小江又稱澎溪河,是長江的一級支流,流經開縣,在雲陽注入長江。由於小江河床坡降小,兩岸地勢平緩,所以成為三峽庫區消落帶最寬的地方。我來到開縣新縣城 旁的小江岸邊時,春雨淅瀝,還有幾分寒意。水位下降之後,兩岸露出大片泥灘,濱江綠化帶的護岸石坡上也還是淤泥狼藉。開縣應對消落帶用了另外一種思路,就 是在小江上修建被稱為“庫中壩”的調節水壩。
由開縣縣城沿小江下行數公裏,便到了調節壩,它已基本竣工,並開始試運行。它的作用主要是在庫區水位下降時關閘攔水,讓大壩以上包括開縣縣城在內的小江河 段始終保持較高水位,形成一個較為穩定的人工湖泊,以改善消落帶的景觀與環境。開縣已經給這個人工湖取名為“漢豐湖”。不過,王裏奧教授指出,庫區水位消 落後,調節壩形成的滯水區將麵臨水體富營養化、水質惡化的挑戰。
水質汙染“有升高趨勢”:
“在巫山港,可以聞到水體發出的腥臭,綠色至墨綠色的水很渾濁。”
三峽水庫蓄水後,庫區的水華與水體富營養化一直是被關注的焦點。此次考察時,水位已由175米降落到164米左右,但是,這條曾經的峽江急流,在水情、水 境、水景方麵發生的巨變依然讓人觸目驚心。你看到的不是一條江,而是死水無瀾、一片茫茫,如果沒有過往船隻掀起的波浪,你根本無法感受水的流動。在河穀相 對開闊的地方或者大支流與長江匯合處,就像葫蘆的膨大部位,水麵寬可至數千米,人們稱它為“庫灣”,或者幹脆就把它叫作“湖”,例如地處巫山港旁、大寧河 與長江匯合處的“大寧湖”。
根據三峽水庫蓄水以來的多年監測,長江幹流的水質在Ⅱ類至Ⅳ類之間,以Ⅲ類水為主,還算較好,但和蓄水前以Ⅱ類水為主的狀況相比,已經發生改變。《長江保 護與發展報告2009》的評價是,總體情況基本穩定,但麵臨水質下降的較大壓力,重慶寸灘至奉節河段的汙染物含量有升高的趨勢。
長江支流的情況則十分嚴峻,根據《長江保護與發展報告2009》的分析,2003年蓄水以前,庫區長江支流主要水質類別為Ⅱ類和Ⅲ類。2003年蓄水以 來,庫區支流水質明顯下降,在監測的40條主要支流的水質斷麵中,Ⅱ類水日趨減少,Ⅳ類水增加迅速,並出現Ⅴ類和劣Ⅴ類水。自2003年6月首次在庫區發現“水華”以來,“水華”頻繁爆發,已成為揮之不去的魔魘。
水華,即水體富營養化導致藍綠藻大量繁殖,在水麵形成厚厚的藻膜,藻類死亡腐敗後又分解出有毒物質,並消耗水體中的溶解氧,使水體產生惡臭。這次我去了三 峽庫區水華最嚴重的幾條支流——澎溪河(開縣、雲陽)、大寧河(巫山)、梅溪河(奉節)、草堂河(奉節)。給人最深刻的印象,一是死水不流的靜止狀態,二 是河水中綠中帶黑的標誌性顏色。
由於2012年早春氣溫偏低,考察時又陰雨不斷,所以還未開始出現往年那樣嚴重的水華爆發現象。但在巫山港,仍然可以聞到水體發出的腥臭,綠色至墨綠色的 水很渾濁。在碼頭候船時,旅遊公司的幾位女士告訴我,前幾年到這個時候,水甚至會變成醬色,並發出還要難聞得多的臭味。
水庫蓄水後,因回水頂托在庫灣以及主要支流形成的回水區,是水華發生的主要地段。因為這裏水流極緩,水體交換最為困難。“流水不腐”的成語,用科學語言來 解釋,就是說水體在流動狀態下的納汙能力或者說自淨能力比靜止的水體要大,因此靜止的水體水質更容易變壞。《長江保護與發展報告2009》用COD(化學耗氧量)、氨氮(水體中的營養素,主要的耗氧汙染物)的數據作了分析,與三峽水庫蓄水以前相比,蓄水到175米以後,庫區水體的 納汙能力下降了將近50%。
庫區產業空心化:
遷建的城鎮失去了原址千百年來自然形成的人流與物流的聚集功能
我坐船沿大寧河由巫山上行至大昌鎮,隨著逐漸靠近上遊的非回水區,水體的綠色變得較淡,也更清澈,水質漸漸好一些了。但小三峽(長江支流大寧河)、小小三 峽(大寧河支流馬渡河)的自然景色已發生了根本改變。原來那種絕壁深澗,一線清流,水清石現的情景,已一去不複返。小三峽的水位抬升了一百多米,水麵比以 前寬了十幾倍至幾十倍。我發現以前聚集在碼頭的那種小遊船已全部被淘汰了,現在小三峽裏航行的是可坐一兩百人的大遊輪,小小三峽裏原來那種隻坐七八人的小 木船,也變成了可坐四十多人的機動船。水麵空間距離的劇增、水流的靜止、沿岸光禿禿的消落帶,都使人悵然若失。小三峽旅遊公司的工作人員也認為,現在小三 峽的景色與蓄水以前無法相比,如果你蓄水以前沒來過小三峽,那將是永遠的遺憾。從遊客數量也可見一斑,在旅遊業發展的大背景下,雖然船隻運載能力和航行條 件都提高了,但蓄水前後小三峽的年遊客人次都在七八十萬左右,基本沒有增長。
船到了大昌鎮靠岸,船上的導遊反複提醒說大昌古鎮到了。但其實真正的大昌古鎮已被淹沒在上遊數公裏處,這裏是遷建的大昌新鎮。遷建時,將原大昌古鎮有代表 性的二十餘戶民居及院落整體搬遷至此,形成了新鎮中間的一片“古鎮”區,它甚至包括了原來的南城門與城牆以及生長在城牆石壁上的黃桷樹,可以說是三峽庫區 古鎮保護的一個樣本。但是,原古鎮民居的產權經遷建後都已變為當地政府所有,現在的“古鎮”是被圍起來的,設立了幾道門,向遊客收取門票,“古鎮”裏遷建 的民居,也由政府出租給當地居民經營旅遊商業。在“古鎮”門口賣小吃的一位女孩告訴我,她的家就在“古鎮”裏的溫家大院,這是唯一還由原住戶居住和使用的 院落。溫家大院有300多年曆史,是大昌古鎮中最有價值的古民居院落,搬遷前遊客絡繹不絕。遷建時,溫家大院的主人要求自行遷建,未與政府達成征收協議, 因此被拆遷後不能入住安置房,隻好又回到遷建後的溫家大院居住,但一直被政府要求搬離。
“古鎮”裏很冷清,大部分的鋪麵都關了門。一位賣涼粉涼麵的婦女告訴我,生意不好做,居民賺不到錢,也付不起租金,很多又搬走了。
大昌新鎮也很冷清,行人稀少,很多店鋪也關著門。不少當地居民聚集在碼頭上和古鎮門外,向遊客出售煮熟的雞蛋、花生、土豆、紅薯等。但當天僅有我們一船約百餘人到岸,據說人最多時一天也不過一千多人。一位賣花生的老太太說,等了一整天,三元錢一袋的花生一袋也沒賣出去。
庫區產業的空心化,在一定程度上,也與遷建的城鎮失去了原有地理環境下千百年來自然形成的人流與物流的聚集功能有關。新選的城址首先考慮的是有沒有地方可 建,而很難去充分滿足它的區位功能。雖然很多城鎮首先立足於後靠,盡量選擇在原來老城上方較高的坡地,但因地形更陡、建設用地受到限製,地質災害風險也更 大,如巫山、萬州、涪陵等。有的城鎮則不得不遠離了原來的城址,如果地形比較平緩,那還是幸運的,如雲陽、開縣等。而奉節就不太幸運,不僅離原來的地標 ——夔門更遠,遠離了具有交通樞紐意義的梅溪河與長江的匯合處,而且受地形限製,縣城被分割成幾塊狹長的區域,給城市交通帶來不便。
水麵寬度的大大增加,也使庫區居民點或城鎮之間的交通距離被拉大,需要更多更長的橋,在“庫灣”區也需要繞行更多的路,使農村的分散居民出行更不容易。我 從巫山出發去考察巫峽中的龔家坊崩塌時,就沿著“大寧湖”岸邊的曲折山路開了近一小時的車,而在以前,從巫山乘渡輪過江到南岸隻需要幾分鍾。
極端氣候“連年出現”:
“絕大多數人都覺得蓄水以後氣候變化很大,但沒有人說氣候變得更好。”
三峽水庫對庫區氣候的影響,在工程論證時並未成為一個引人注目的話題,而且一般認為巨大的人工湖將使庫區冬暖夏涼,氣候變好。但是水庫蓄水後,重慶庫區連 年出現例如2006年夏季的罕見高溫幹旱、2004年以及2007年的持續暴雨等極端災害事件,從而引發了三峽水庫對氣候影響的激烈爭論。
每遇當地居民,我都會了解他們對蓄水前後氣候變化的切身感受。有意思的是,除了少數人認為氣候變化不大以外,絕大多數人都覺得蓄水以後氣候變化很大,但沒 有人說蓄水後氣候變得更好。他們說現在夏天更熱了,冬天更冷了。以前夏季最高溫度通常是38℃左右,而現在高於40℃是常事,並且持續時間很長。另外,重 慶曆來因秋冬季節多霧而被稱為“霧都”,但我所訪問的庫區居民都反映,三峽水庫蓄水後,霧天明顯減少了。
水域對氣候的影響也一直是科學家關心的問題。我國的氣象學家傅抱璞曾根據中國十幾個水庫、天然湖泊以及河流所在區域氣象觀測數據的分析指出,深水域全年都 有增溫效應;在我國的季風區,水域上和沿岸陸地上一般是夏季和年降水量明顯減少,冬季降水略有增加;水上風速一般都比陸上平均增大50%。以新安江水庫為 例,水庫建成後,庫區附近的年降水量減少約100毫米,其中水庫中心可能減少150毫米左右(11%),而水庫周圍山區降水增加,個別地方可增加100至 200毫米以上,但整個流域範圍內的平均降水量變化不大。換句話說,水庫會使周邊的氣候差異增大,一些區域會更旱,一些區域會更澇。
分析三峽水庫對氣候的影響,難點在於水庫蓄水至今僅十年,而氣候統計平均值至少需要30年的觀測資料來計算。蓄水以後庫區的氣候變化究竟是蓄水造成的,還 是氣候多年變化的一種反映,有時很難分清。盡管如此,中國氣象局國家氣候中心的陳鮮豔、張強等專家仍然用蓄水後2004年至2006年的資料和2000年 以前30年的資料進行了對比,他們認為這可以作為認識蓄水以後氣候變化的一種參考。根據庫區沿江12個氣象站的觀測,三峽水庫蓄水後,各站年降水量均有減 少,其中奉節站和鄂西站比常年平均減少了20%和27%,在空間上庫區奉節至宜昌段的年降水量較常年偏少10~20%;而年平均氣溫,各站都有增加,其中 近庫區和遠庫區的年平均氣溫差值突然增強,統計分析表明它是由水域麵積增大導致的氣溫變化所致,而且原來以為的夏季降溫效應並不明顯,總體表現為增溫。
最好的農作區被淹:
“三峽水庫蓄水到175米以後,淹沒的是最好的臍橙和榨菜種植地。”
曆史上,長江沿岸不僅是城鎮和村落的聚集帶,也是最富庶的農作區,出產許多著名的農產品,在重慶境內,素享盛譽的就有奉節臍橙、涪陵榨菜。三峽水庫蓄水以來,對這些農產品的種植地和當地農民有什麽影響呢?
說來也怪,盡管看上去很多地方地理條件差不多,但最好的奉節臍橙、涪陵榨菜隻產在一小塊特定的區域。
奉節臍橙似乎和夔門有緣,最好的奉節臍橙產地都集中在夔門附近,包括白帝、草堂、朱衣、永樂等地。在長江邊的白帝鎮附近,村民還告訴我,最好的臍橙產地都 在海拔600米以下,其中又以緊靠長江的海拔最低的“黃砂土”地帶最佳。三峽水庫蓄水到175米以後,淹沒的是最好的臍橙種植地,土地主要在175米以下 的村民損失最大,村民說以前人均六七分地,臍橙地超過一半,土地收入主要靠臍橙,現在人均土地僅二分左右,全村的臍橙種植地甚至少損失一半以上,收入也大 受影響,而600米以上並不適宜發展臍橙。
在草堂鎮的草堂河支流,村民也對我說,175米以下淹掉了品質最好的果樹,清庫時隻有少量移栽到175米以上,大部分都被砍掉。海拔越高,臍橙的品質和口味越差。村民還拿出不同高度出產的臍橙讓我品嚐對比。
重慶的專家還告訴我,水庫蓄水後,庫區氣溫、濕度、降水、風力等諸多因素變化對臍橙品質的影響,也是他們擔心的問題,現在也出現了一些臍橙皮變厚、水分變少、貯藏期變短的情況。
涪陵榨菜在地理上的確和涪陵形影不離,最好的榨菜產地分布在涪陵附近長江沿岸的清溪、珍溪、南沱、百勝、李渡等地。
在珍溪的一家農戶,一位老大爺正在喂鴨子,他的兒子正在旁邊的屋內修補魚網,老大爺說現在是禁漁期,不能捕魚,要等到五月份以後。說到三峽水庫蓄水以後的 變化,他隻是歎了一口氣說:“水漲起來,不安逸囉!”我問路旁山坡大片栽種的是不是柑桔樹,他說不是,是荔枝樹,最近引種的。
在百勝鎮的八卦村,村民告訴我,海拔300米以下是種榨菜的最佳地帶,尤其是原來靠江岸的土質最好,每畝可產榨菜萬斤以上,而現存的海拔175米以上的土 地,榨菜畝產隻有五六千斤或六七千斤。村民說,三峽水庫蓄水以前,鄉政府也曾組織把低處江岸的耕地土運移到175米以上,試圖保留種植榨菜最好的土壤條 件,但工程量太大,拉了幾車土,最後不了了之。
我考察時,榨菜收獲季節剛過去不久,江麵以上大片坡地的土壤都裸露了出來,還有一些菜葉殘留在地裏。由於是主產區,珍溪、百勝等鄉鎮都有當地人開辦的榨菜 加工廠,規模也很可觀。另外每年都有許多外地客商前來收購鮮菜。現在當地村民仍然會用傳統方法自製榨菜供自家食用,也會少量賣給客人,村民稱自製的榨菜比 廠裏加工的好吃。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村民告訴我,這些土地很快就不能種榨菜了,因為政府正在推行三峽庫區“金果林工程”,要求所有耕地都必須種荔枝樹,每畝給兩百元的補 貼。村民充滿憂慮的說,這裏的耕地傳統上是每年一季榨菜一季玉米,僅榨菜一季每畝至少可收入一兩千元。荔枝樹種下後幾年才能結果,而且現在到處都種會不會 濫市?荔枝不象柑桔那樣耐存,短期賣不掉就會爛掉。這不禁使我想起了盛行“浮誇風”、“強迫命令”的“大躍進”時代,現在強製一律地要用榨菜的最佳適生地 去改種荔枝,真讓人有些啼笑皆非。
流經重慶的長江,曾經是奔騰激蕩的“千裏川江”,它象征著旺盛的活力與頑強的生命。而現在靜如止水的景象,表明它和它所哺育的兒女正在經曆巨大的轉折與蛻變。無論禍福,我隻期望這塊土地的生命活力能夠如往常那樣經久不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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