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流水

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
正文

[文摘]饅頭等價於生命--自然災害中的母親

(2005-06-28 22:25:56) 下一個
母親生於1957年,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尚在繈褓中。母親的生命,被饑餓威脅著。 聽外婆說,那時外婆總是喝鹽水,因為聽別人說這個偏方是為了下奶。可是當草根樹皮都被吃光的時候,哪裏還有營養物質被轉化成奶水?就在母親快要餓死的時候,外婆抱著母親回了娘家———我的老外婆家。老外婆抱著瘦骨嶙峋的小孫女,淚如雨下。老外婆說,把娃兒送人吧,總不能讓娃兒餓死呀,誰能不讓咱娃兒餓死,咱就送給誰。外婆聽老外婆這麽一說,不禁放聲大哭:孩子是娘的心頭肉,是娘的心頭肉…… 可又有什麽辦法?餓得浮腫的老外婆從缸底抱出一個箱子,打開鎖,箱子裏又有一個小箱子,小箱子裏麵有一個孤零零的雞蛋,上麵有厚厚的一層灰。老外婆吹掉灰,把雞蛋放鍋裏煮熟了。用手絹托著遞給外婆,說,把娃兒抱到路邊,把雞蛋放到娃兒身邊,誰要抱養,這雞蛋算個理情,你在旁邊看著。 外婆接過了雞蛋,抱著我的母親,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門。到了三條大路交匯的路口,外婆把母親和雞蛋放在那裏,自己躲到一棵大樹邊看著。 外婆說,那時候什麽地方都沒什麽聲響,沒有狗叫,沒有鳥叫,能吃的樹皮都被劫了,能吃的草根都被挖了。隻是偶爾會聽到幾聲烏鴉叫,但人們都認為這種鳥十分晦氣,寧可餓死也不會吃它的肉。 外婆的描述讓我感到,蒼天就像一個棺材蓋,厚土就像一個棺材底。路上很冷清,幾乎沒什麽行人,偶爾有幾個,也是麵黃肌瘦,行色匆匆。但他們仿佛都對自己腳邊的嬰兒視而不見,隻是低頭趕路。大概那時候的人們都非常純樸,既然不抱養,就不會拿走惟一的雞蛋。外婆從上午一直等到天黑,沒有人彎下腰去抱孩子,甚至沒有人停下來看一眼孩子。別人都在挨餓,不抱養也在情理之中。外婆說到這裏很平靜,但我卻感到了極度的悲傷。外婆說她到最後嗚嗚咽咽地哭了一通,終於決定,不管災難多大,也要把娃兒養活。外婆把雞蛋殼撥了,把雞蛋喂了母親,那蛋殼沒扔,外婆把它嚼碎了咽到肚子裏去了。外婆說已經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吃東西了,隻記得這一整天,一個大人和一個嬰兒,一共隻吃了一個雞蛋。 外婆搜羅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老外婆多年積攢的幾件首飾,向別人借了少得可憐的一點麵,大概隻有一碗。這一點麵,救了我母親的命。每當母親餓得哭不出聲快暈厥時,外婆就捏一把麵,煮成麵疙瘩,喂給母親喝。這時大人也喝一點,外婆說,雖然她也餓得很,卻喝得很慢很慢,一旦感到嘴裏有一個小麵泡,就含在嘴裏不咽下去,而是趕快抱起母親對準她的小嘴,吐出來喂給母親,然後說,別讓娃兒餓死了。 就這樣,我的母親最終熬了過來。但在以後的歲月裏,卻烙下了暈厥的病根。有時站著好好的,會突然暈過去。我親曆過兩次,嚇得我魂不附體。 母親所經曆的那段曆史,我雖沒經曆,但我能時時感到它的沉重和艱辛。因此,我決不糟踏糧食。我覺得糟踏糧食是一種犯罪。或許,許多浪費糧食的人也會知道,在某些時候,一個饅頭等價於一條生命,但是,在食堂和飯店經常有這樣的景觀:一張張桌子上,狼藉一片的是剩下的飯菜;在某個地方,大缸一樣林立的是泔水桶。曆史的苦痛,很容易被後人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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