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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文化的孤獨中死去——傅雷之死

(2008-07-10 16:59:16) 下一個




張作錦/文(台灣《聯合報》前主筆)

  大陸“國家圖書館”上個月辦傅雷百年誕辰展覽會,我恰巧在北京,以半天的時間,瀏覽了傅雷譯著的各種版本、手稿、家書、照片、遺物,以及朋友對他懷念的文字。

  蓋棺論定,傅雷一生有兩大成就:第一,把第一流的法國文學譯介到中國;第二,把兒子傅聰“打造”成世界一流的鋼琴家。

  有這兩點,冤死的傅雷或稍可安慰。

  一九二八年傅雷到法國留學,入巴黎大學習藝術理論,但不久即沉緬於翻譯中,疏遠了攻讀學位。他說:讀學位作為謀生的手段,未始不好,有時也必須;但絕不能作為衡量學問的標誌。

  傅雷對譯事的認真,出於他對人對事認真的秉性。他在法國結識了劉海粟,成為好友,回國後,劉延他到上海美專任教,但傅不滿他的辦學作風,斷然離去。

  正直而孤傲的傅雷,從此閉門譯書,神遊於羅曼·羅蘭、巴爾劄克、伏爾泰和梅裏美的世界中。

  一九四九年上海“解放”,在“新中國”的政治體製裏,傅雷沒有單位,沒有職務,當然也沒有工資。他更是無所選擇地歸隱於書齋,青燈黃卷過了一生。

  傅雷和妻子朱梅馥育有兩個兒子——傅聰和傅敏。傅聰幼時即展現出音樂天賦,在他七歲半時,傅雷把他從小學“撤回”,另延家教教他一般課程及鋼琴訓練。傅雷督導極嚴,但他更希望兒子成為一個“巨匠”而不是“工匠”。他告訴傅聰:“你隻要永遠記住這四點就可以了:第一做人,第二做藝術家,第三做音樂家,最後才是鋼琴家。”

  一九五三年,傅聰被選拔到羅馬尼亞參加世界青年鋼琴賽,得銅牌,對於當時封閉的中國,是一件大事。一九五四年,他被批準到波蘭留學,師從“蕭邦權威” 傑維斯基教授習藝。一九五五年,第五屆國際蕭邦鋼琴賽在華沙舉行,二十七個國家的選手參賽,傅聰得第三名,那年他二十一歲,從此走上世界級鋼琴家之路。

  傅聰走後,傅雷和他經常通信,談藝術,說人生,話家常,述往事;像家人,也像朋友。那些真情摯愛的傾訴,就成了後來的《傅雷家書》,撼動了千萬中國人的心。

  大陸建國後,政治運動不斷,一九五七年傅雷以“親美反蘇”的“罪名”,被劃為“右派”。原本極少的社會活動中斷了,極少的朋友也不來往了。最要緊的是,沒有人敢出他的書,沒有稿費他就沒有生計。同情他處境的出版界友人,勸他以筆名出書,他說:用筆名出書本無不可,但以“右派”為由,不行!最後以“預支稿費”度日。

  一九五八年,大陸當局要傅聰回國。傅聰知道,一回去,他這一生就完了,不得已乃逃亡英國。傅雷養了一個“叛國”的兒子,處境就更加悲慘。

  傅雷把全副精神轉移到翻譯上,從一九五七到一九六二年,他夜以繼日,翻譯了一百多萬字。環境愈艱困,恰恰也是他人格表現和文化創造成就最輝煌的時候。

  但當時的“大氣候”不容你遺世獨立。文革來了,傅雷受不了折磨,聲言“士可殺而不可辱”,於一九六六年九月二日,與夫人朱梅馥雙雙上吊自殺。他怕連累在北京讀書的次子傅敏,乃遺書妻兄朱人秀料理後事,各種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留款請代繳房租;友人托修的手表歸還;親戚存放的首飾被紅衛兵抄家拿走,留款作為賠償;留下火葬費;留六百元給保母,作為過渡時期的生活費,她“一生孤苦,我們不願她無辜受累”。半夜上吊,還在凳子下墊上棉被,免得凳子倒下時驚擾鄰居。文明而善良的人,時時為他人著想,臨死也不例外。

  傅雷一九六三年寫信給傅聰說:“任何孤獨都不怕,隻怕文化的孤獨,精神思想的孤獨。”這個文化人,就在“文化的孤獨”中死去。

  曆史總是這樣發展的:政治力量恒常想摧毀一個有思想的作家,但結果卻把他變成一個思想更深沉銳利的偉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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