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曾愛過個把人渣..."> 誰不曾愛過個把人渣..." />
是啊,這樣的清高,才是仙女本色嘛。他終於可以確定,自己與一個仙女戀愛過,至於分手不分手的,那也沒什麽關係,反正他本來也不缺女人,尤其不缺一個相貌平常笨手笨腳的女人。
所以,他又說,愛玲是我的不是我的,也都一樣,有她在世上就好,我仍然端然寫我文章。
胡蘭成如此“端然”,還因張愛玲隨信附了30萬元。長期以來,她在經濟上對他多有援助,若是就此了斷,便如懸崖撒手,顯得不仗義,她這30萬,是一個買斷價,一把付清之後,分手隻關乎愛與不愛,不是她在困境裏舍棄了他。她用30萬,為一份圓滿埋單。
可惜,她還是高估了胡蘭成。他當時是沒怎麽著,沒有回信,也不去找她,隻給炎櫻寫了封花裏胡哨的信,也是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與眾不同。最多在她寫的電影《太太萬歲》公映時,上躥下跳,到處推薦,一定要看到別人敬服的眼神,成全內心的虛榮。
解放後,兩人先後離開大陸,當胡蘭成不用對自己的身份再那麽諱莫如深時,他驚喜地發現,除了讓內心暗爽一下,張愛玲還有其他價值。
張愛玲的研究者司馬新提到:1952年,已經取道香港來到日本的胡蘭成得知張愛玲在香港美國新聞處作短工翻譯,誤以為是中央情報局同一機構,就寫信致張,求她介紹自己到中央情報局工作,嚇得她從此來信原封退還。
三年後,張愛玲來到美國,嫁給賴雅,自以為彼此塵埃落定(此時胡蘭成也娶了吳四寶的孀婦佘愛珍),可以把胡當成一個熟人了,又急於靠一部力作翻盤,正在多方搜集資料,想跟胡蘭成借他的書作參考,便輾轉寄了一張沒有抬頭和落款的明信片過來。
一張明信片打破了胡蘭成夫婦的平靜,他們都是熱鬧人,眼下正閑得長草,突然冒出這麽一檔子事,真是瞌睡就來了個枕頭。佘愛珍攛掇胡蘭成給張回信——看透她是個缺心眼的文化人,翻不出什麽花來,就算真想怎麽著,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正好給老娘練練身手。胡蘭成也正中下懷,他自以為甚是高明的調情才藝終於再有機會操練。
胡蘭成遂寫了很多的信,說了很多不著調不靠譜的話,兩口子沒事就在家裏猜測張愛玲啥反應,興高采烈,津津有味,借用《還珠格格》裏對“樂不思蜀”的成語新解,簡直“快樂得像老鼠”一樣了。胡蘭成更從中得到靈感,在他正在進行的著述《今生今世》下卷裏,滿紙都是“愛玲”。
胡蘭成首先借用張愛玲之口,對自己大肆表揚,說起兩人在一起的辰光時,還用了“欲死欲仙”“像一頭小鹿在溪中飲水”這類可以“淫者見淫”的字句,更有“連歡愛都成草草”的平鋪直敘,我不知道張愛玲看了啥感覺,換成我這種心理素質比較差的,估計當即兩眼發黑,恨不得咬舌自盡。
張愛玲那30萬,算是白花了。
此刻她不能有任何回應——若能牽動她一絲情緒,他都會大得意,他的書商也會借此炒作,白白娛樂了無聊看客。隻能是隱忍,忍無可忍,從頭再忍,隻能通達地想,有誰年輕時候不曾愛過個把人渣?有誰漫漫情路上沒有幾個汙點?像原諒別人那樣原諒自己吧,就當成一個黑色幽默,一個可以反觀自己了解人性的案例,讓無數推崇她的“聰敏銳利”的讀者知曉:我並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完美,我有時也分不清真偽。
好在時光輕捷,如馬踏飛燕,浮世倏忽,如白駒過隙,在無可匹敵的生命規律麵前,人世的貪嗔癡怨多麽的微不足道,有著深刻的身世之感的張愛玲,在小小的氣惱一下之後,想必也會一轉念,在嘴角浮出一個半是自嘲半是蒼涼的微笑吧。
低到塵埃裏的彪悍
愛得彪悍的人,是不會擔心被誤解為卑微的,隻有那些太看重對方,不敢逾矩一步,才會自矜自持,不敢讓對方小看
在胡蘭成晚年,漢奸已被證明是一種沒有前途的職業,對於這個以知天下事自矜的人來說,不免失落。
好在向來江山美人都擺在一塊說,沒有無限江山,還有美人闌幹,他這一生雖然大半潦倒,但桃花運卻貫徹始終——誰說男人隻能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若是在美人堆裏所向披靡,不也可以對世界示一下威?
他洋洋灑灑寫了20多萬字,回憶那些愛過的、娶過的、調戲過的、引誘過的、轉過念頭的,當然還有人家倒追過他的女人,一一列於紙上,算算也上了十位數,打頭的是他的糟糠之妻,中梁砥柱則是大名鼎鼎的張愛玲。
用電腦搜索一下,“愛玲”在他書中出現次數應該最多,倒不是胡蘭成格外用情,他的所有“妻妾”中,張愛玲名氣最大不算,還最會表情達意,作家嘛,又是寫愛情小說的,讓胡蘭成不得意也難。
最經典的當然是在張愛玲送胡蘭成的照片背後,題的“當她見到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心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這些話,給了胡粉們說事的由頭,看看,張大才女,當年也是如此卑微地看著我們胡才子的,低到塵埃裏,得傾倒成什麽樣了才會這麽說。
我以前看這段話,也有點替張愛玲難堪,不是說女生要矜持一點點嗎?用不著這麽誇張吧?要是我,就不會說。數年之後再看,發現,這貌似卑微的言語背後,正體現出張愛玲的彪悍和飛揚。真正自感卑微的人,是不會這麽說的,因為太看重對方,不敢逾矩一點點,生怕對方覺得自己“賤”,敢於這樣恣肆地傳情達意,潛意識裏是把對方吃定了,知道自己怎麽樣,在對方眼裏都是好的,才能夠“隨心所欲不逾矩”。
張愛玲曾說,我們這一代人,是看多了愛情小說才懂得愛情。以她有限的經驗,寫出那麽精彩的愛情小說,目挑神迷,情話依依,乃至且鬥且舞步步設局,很大程度上來自間接的經驗。她本人也許曾經暗戀過,但未曾真槍真刀地演練過。認識胡蘭成這年,她已二十三歲,知道愛情的美,卻沒有可以愛的人,積攢下那麽多經驗得不到實踐,她作為女人的千嬌百媚亦找不到一個觀眾——是生活圈子太小,還是她小女孩式的生澀看上去很像一種傲慢,有自尊的普通男人不敢亦不肯靠近,這高處不勝寒的落寞,是讓人難耐的。
而胡蘭成是熱絡的,他從浙江鄉下來到這大都市,雖然投靠漢奸混得人五人六的了,心裏並不拿自己太吃重,不那麽在乎冷臉,更不在乎女人的冷臉,他熱情洋溢地找上門來,給張愛玲開了一個窗口,是張愛玲出演愛情戲碼的一個契機。
張愛玲跑來看他,坐在他的房間裏聽他說五六個小時的話,不在乎他庸俗腐朽的破綻,就像一朵花,想要開了,她直奔自己的目的地,顧不上計較其餘。
他因看她低眉順眼地坐在自己跟前,誇她謙遜,她卻要理解成,他看出,她對世人對萬事萬物都有一種博大的謙遜,於是端然地反過來讚他: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胡蘭成隻是跟張愛玲說起她登在雜誌上的這張照片,張愛玲馬上主動相贈,胡蘭成都微微吃驚,他還沒意識到,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入張愛玲的局,就像那首歌裏唱的:本來是我勾引你,卻不料中了你的美人計。
敢於倒追的女孩,其實都是強悍的,不對自己的形象患得患失,亦不縮手縮腳,用距離封存完美。我以前寫董小宛倒追冒辟疆,那叫一個死纏爛打啊,簡直到了聳人聽聞丟人現眼的地步,她隻在乎自己的目的,並不在乎實現目的的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包括冒辟疆。
很多年後,張愛玲說她筆下的殷寶豔會愛上那個神經兮兮的老師:她因為一直沒遇見使她傾心的人,久鬱的情懷也把持不住起來……這可不就是說自己,她還說這似乎是一種婦科病,男人很少有這樣的。
多少年之後,她知己知彼,將自己分析得如此透徹,然而,她不是一個習慣於放大嗓門說話的人,她的理性淹沒在胡蘭成滿世界的嚷嚷之中,於是,她在眾人眼中,變成了一個意亂情迷昏頭昏腦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