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吉姆
心言
吉姆是我的隔級上司,因為我的頂頭上司突然離職去了另一家公司,這樣才兼管我們研發部門,才有了比較多的接觸。
我是當時因為一個專利被北美的兩大零售商市場前景評估過於樂觀,才讓這家公司挖過來的。原公司是傳統的商業模式,所有產品零部件和配件都自己添置設備和生產線生產,投資很大但效率不高。這個模式投資收益速度比較慢,基本就是靠不停並購來報嬴收做財務報告的。但它的優勢是鼓勵新產品研發,雖然投入比較大,但在行業整體都自己生產的前提下,它的產品質量定位在中等偏上還是有保證的,也就還是有一定競爭力的。特別是在大批量批發銷售上,批發商對它的質量比較信任,占有的市場份額從未被競爭對手侵蝕。
但是,商業經營上大家都有擴大市場占有率的企圖心。它批發上穩固,就想爭零售市場的份額。但當時第二家公司主打的就是零售市場,而且是業內最早產業外移從海外訂貨的。它的經營模式是不設主要生產廠,直接從中國,韓國,德國和日本買,誰的報價低買誰的。而且它不搞研發沒有這方麵的成本和風險,就是看市場流行什麽做什麽,公司內部引以驕傲的口號就是- "做市場的快速追隨者"。
當然,它的這個商業模式我們原公司不知道,銷售人員又把它的零售市場占有率描繪得活靈活現的,這樣大家就都誤以為他們更有活力,商業模式比我們成功。實際上,隻要公司的銷售主管把這家公司根本攻不進的一點微不足道的批發市場占有率考慮到綜合分析一下,就大可不必驚慌,按自己的商業模式適當調整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原公司要跟這家學,也不再投入搞研發,這樣我們搞研發的就無所事是了。而且這個做法更直接影響到大家的收入,在沒有研發的情況下當然就沒有專利,也就不再有專利上的獎金和股票獎勵。傳統製造業工資又不高,在每年突然減少一大筆收入的情況下,結果我們的收入比當地的平均收入還低了一萬多。
當時我的那個專利兩家零售商的評估都是年銷售額在五億八千多萬美元以上。原公司在批發市場上的年銷售額是兩億八千多萬美元,還沒投放到零售市場上,屬於在批發市場上試水的階段。
零售商做的市場評估不單是為哪個公司做的,他們也同時給業內其它公司。這第二家公司主要做零售,他們每年的銷售總額是八億九千多萬美元,市場反饋信息隻一件產品就超過它年銷售總額的一多半,當然就動心了。而且我當時還有兩項專利吃掉傳統產品百分之六十八的市場份額,他們也早就盯得眼紅了。
這家公司是通過獵頭公司找到我的。開價是做他們的研發經理,當然,他的年薪是跟隨高科技公司水平的,要比傳統製造業高很多。
那時我和原公司也有雇傭合同,但這個雇傭合同是老式的。它什麽都包括,但什麽都是泛泛的沒有具體條款就等於什麽又都不包括,它在法律上沒有任何意義。這樣就去了這個第二家公司。但是,進了這家公司才發現,這邊並沒有搞研發的的條件和動力,他們就是看到市場上流行什麽搞什麽。把樣品送到中國去用低成本的辦法搞!
整體上講,這家公司的文化氛圍和後來因為接連有人跳樓出了名的富士康很像。員工的工資定得比較高,但壓力非常大,辦公室政治很不好。因為他主要做零售,和零售商簽下合同不能按時交貨的話,就要接受四五百萬的罰款。當然,這個模式在美國是沒法做的,他隻能大批在中國做,其中一些配件如果德國和韓國報價低的話也會從那邊買。基本上就是,無論交貨時間多急,在中國大陸的台商們總能做出來,美國這邊唯一一個生產廠就是預備隊,為台商在某個零件不能按時交貨時準備的。生產線也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因為他都是零售產品,屬於周期短周轉速度快的短平快類型的,大家都是拚命趕時間,如果某次出了狀況就是中層經理和生產上的工程師和項目經理頂罪,公司整天炒人。大夥幹著也不安心,都知道誰都幹不長,它付的工資又高有一定誘惑,大家就傾向互相拆台設陷阱,總是希望別人先走。其實是,大夥都知道沒希望,整天就像瘋掉一樣。
這樣,在我的直接上司離開以後,吉姆開始負責我這塊,大致快一年招不到合適的人填那個空缺,我就向他匯報了近一年。
吉姆是年幼時隨父母從南美某西語小國移民來的。個子不高,但人笑眯眯的和藹可親,在公司那種企業文化裏是個難得的安慰。他是已經做到某個航天公司總監的位置上以後跳槽過來的,我到這家公司時他就來十多年了。這個人說話語調不高,頭腦非常冷靜,遇到困難時就誘導大家仔細分析原因,從未把錯誤推到別人頭上,更沒有粗暴對待過任何人。當然,這樣的人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錯,也把預算守得很僵硬。不然,我上麵那個頂頭上司離開以後快一年招不到合適的人我是可以補那個位置的,我自己覺得來公司太短不好意思提,總想等等他實在找不到人再說。也能看出來他當時有同樣的想法,覺得把我搬過來公司已經有了一筆開銷,再把我調到公司總部又是一筆開銷,然後還要招人補我的位置。我倆當時心照不宣,都知道總找不到稱職人選的話,那個位置就是我的其他人也沒有什麽爭議了。
就是這麽個老老實實的好人有時休幾天假回來在電話裏還對我說: " 唉呀,出去幾天真好,都不想回來了。"
後來我離開公司十個多月以後吉姆還打電話讓我回去,我隻好對他說,"公司的文化和商業模式改變不了的話,我回去又能怎樣呢?"
前年,聽說吉姆從全球工程總監的位置升到製造副總,心裏還替他有些擔心。那個位置,在他前麵幾個人都沒幹長,他總該不會也成哪個人的替罪羊吧。但又覺得他已經在那幹二十多年了,應該不會是個不可接受的結局。有時還犯傻後悔一陣,覺得以前如果聽他勸再回去的話,現在也早進公司高層了。
我是今年初知道吉姆離開這個消息的。馬上就設法找他,可惜至今尚未找到。這畢竟是個善待他人,兢兢業業做事的好人。希望他能有適合自己發揮才能的機會。
美國是給人實現夢想的國度。一個幼年隨父母移民來到這裏的少數族裔,怎樣講都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