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最後的北京?
(2007-11-28 22:06:15)
下一個
王朔說:“我能給你幸福嗎?我又不是美國大使館管簽證的。”
像所有與幸福沒仇的楞頭青一樣,我從考托考寄起,直到拿到獎學金和大使館給的幸福,然後借錢買機票,四處告別,一直興奮不已。飛機起飛後,看著北京在飛機窗口外漸漸遠去後,終於有些傷感,想起那麽有代溝的知青寫的離京心情: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領
然後對她親熱地叫喊:
永遠記著我,媽媽啊北京
終於抓住了什麽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不能鬆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最後的北京
一夜之間,北京沒了,所有的中文都沒了,那是上個世紀沒有網絡的日子,人就一下子像孤舟扔在黑夜的大海中了。電話隻有除夕時才吐血撥號,還常常打不通。家信是親人唯一的消息,也常是唯一的中文。媽媽充滿叮囑和充滿擔憂的來信,會放在床頭,反複讀。妹妹來信說媽媽把我的回信裝訂在一起,每天閑下來就做的一件事,就是讀我的信。那麽輕的一封信,承載了那麽重的情感,一個句子的誤讀,就可能影響著媽媽幾星期的喜怒哀樂。媽媽,請原諒,兒心中縱有千般苦,萬般難,也絕不敢向您吐露一絲半毫。我把在美國的生活寫的和天堂一樣,天天天藍,讓我不快樂也難,人好境美,開門所見,不是活雷蜂,就是活蜜蜂。我們美國好玩的人和事太多了,都玩不過來。而且每封信都打好草稿,無修改痕跡,決不漏馬腳。妹妹來信說讀我的信時,媽媽總是放聲大笑,聽後很感欣慰,能夠讓媽媽讀信時笑一笑,這也是我這個異國遠遊的不孝子唯一能做的吧?其實媽媽對我說的也將信將疑,買來個高倍放大鏡,對寄去的每張照片仔細勘察,不時發現破綻:
“你左眼角好像浮腫了?” 我當然不能說生病的事,答到:“那是夥食太好,胖的”
“你右眉上方一寸許好像有個疤”。當然不能講那個車禍,答到:“那是照片上的陰影”
。。。
後來我回國時,看到了那厚厚的裝訂在一起的多年回信,重讀後感慨不已。
當時的一個遙望祖國的窗口是號稱全球第一份電子雜誌的《華夏文摘》,每星期五從學校打印機上慢悠悠的打出來,硬著頭皮撥開打印機上前等待的學生們憤怒的眼神把它取走,精讀一星期。印象最深的是那天吃著7美元20磅買來的雞腿,邊吃邊讀,突然讀到圖雅前輩的《吃雞三境界》“要從這種雞身上吃出境界來,非得獨吃,在聖誕之夜,無親無朋,一人獨坐,兩眼蒼茫,雞肉入口,如嚼木屑。幾大口伏特卡之後,隻覺家國萬裏,雞翅,雞腿, 恍如機器零件,難以下咽。零件吃下去,仿佛自己也變了機器,在世界這廣大的傳送帶上,周而複始地重複著吃喝,睡覺,讀書的簡單程序,終於成了一種標準化的 產品,在市場上待價而沽。一種淒涼,綿綿不絕,湧到心頭”。同是寒夜吃雞,有慧根之人竟吃到人雞合一,法我皆無,看人不是人,看雞不是雞的境界,修煉得道了。
後來發現學校的東亞係有少量中文書看,於是在這方小小的中文天地中渡過了許多難忘的星期五下午,讀到了人民日報海外版,神州學人雜誌,台灣的天下,遠見雜誌和一些民運雜誌。民運雜誌上對中國的現狀的悲慘描述,讓人讀後心情很絕望,人民日報層出不窮的特大喜訊讀後又讓人樂暈,在左右搖擺中為國內的親友擔份心。有次還在神州學人上看到我的師兄謝絕高薪聘請,毅然回國的事跡。不但有專訪和照片,還專辟一欄登其豪言壯語選。望著窗外異國的陽光,我想想如果將來也這麽榮歸故裏,市級優秀少先隊員給戴上紅領巾,然後坐在台上滿嘴裏跑震耳欲聾的豪言壯語,媽媽一定喜極而泣,擦著眼淚說:如果你姥姥還在世就好了,是她把你帶到三歲。。。不過我肯定說不出“科學無國界,科學家有祖國”這種極品豪言。如果一不留神說出:“我毅然回國就像富人家千金毅然當小姐------不圖錢,圖個痛快”。反而少兒不宜,有辱家門。
有一次發現學校的圖書館有國際頻道,每天半小時中央台中國新聞,約了幾個好友興奮的早去占座。熟悉的新聞樂聲響後,久違的聲音響起:“現在播送內容提要”
“江澤民主席會見來訪的XXX”
“李鵬總理會見來訪的YYY”
怎麽全是會客的?也好,他們是梳分頭還是梳背頭?我是該複習一下了。
過了二十分種後,會客新聞完了。
“我國糧食生產喜獲豐收”,收割機的鏡頭。
“我國鋼鐵生產創記錄”,一堆大老爺們在爐子前的鏡頭。
其他大好形勢。。。新聞結束。
完了?我熟悉的北京在那裏?我最後的北京在那裏?我們幾個麵麵相覷,失望的半晌無語後,不約而同的冒出個詞:
“操!!!”
第一次仿佛回到北京是在DISNEY樂園。環型影院裏突然放起了北京的街景,就像置身王府井大街,任上班的自行車流從左右穿過。站在影院的黑暗中竟湧出十幾分鍾的安全感,那種回到故鄉才有的安全感,那種與生具來的的安全感,那種放鬆的要睡著的安全感。同時又體會到看著安全感消失時的心情:“管他是誰的手,不能鬆,因為這是我的北京,這是我最後的北京”。燈光一亮,北京沒了,讓人想家想得身上的蟻走感此起彼伏,想家想得英文都說不利落了。
第一次看到國內網站是95年,我用MOSIAC在LAB的WORKSTATION上試著去《神州學人》網站,吃力的下載了老半天後,一麵五星紅旗顯示到了屏幕上。居然能從美國幾分鍾之內連通到中國,讓我興奮的上串下跳,拉住LAB裏的各國人民來看,莫名其妙的各國人民都用力裝出和我同檔次的興奮,
“WOW”
“COOL”
“GREAT”
。。。
此後,一年又一年,網絡時代到來了,中文又回到了身邊,我的北京仿佛ONE CLICK AWAY。The Rest is History。
然而,故鄉早已人事全非。我心目中那“最後的北京”,連帶我的青蔥歲月一道,永遠,永遠回不來了。
畢竟誰也擋不住時鍾,擋不住滾滾向前的曆史的車輪啊...
如果沒記錯,文中圖書館看新聞聯播和下載國旗兩個例子被人搬走了,我在其他文章中看過。
謝謝鼓勵,一定常來聊天,澇磕,嗬嗬。
回黑眼睛的蘇珊:
太詩意了,被你誇得很美。
回圍觀人甲:
感動ING,為了俺您還弄了個學名,以後多來聊天。
回陝北老農:
都是支援邊遠地區,嗬嗬
別說了,眼淚嘩嘩的。
回悠悠渺渺:
童年在老朋友的記憶中,我們見證著彼此。
回clipmom:
麥克阿色將軍說:Old solders never die,they just change ID
回yayayoyo;
心中的故鄉是回不去的。
回素月-2006-:
一同想念。
愛舞文弄墨的,應該耐不住寂寞。
北京的迅速發展,讓我的青春、我的過去幾乎是徹徹底底的消失了。
想念北京,想念記憶中的北京
謝謝您喜歡,猜想我們走過了同樣的路,或看過了同樣的景,嗬嗬。
回點點滴滴在心頭:
這是真情流氓,嗬嗬
回加州*流氓:
正是這樣,我也覺得受苦隻是多一種體驗,也不會轉成別的什麽東西
回安靜:
那就好啊,你們後來的站得更高,視野更遠,也自信多了。
我們很為你們高興,嗬嗬
回Abby媽媽:
言之有理,讚一個,當事者迷啊
謝謝您喜歡,也祝願您全家幸福
回點點滴滴在心頭:
地方主義不該搞,我們都是中文人.
回月半婆婆:
唉, 啥也別說了,眼淚嘩嘩的.
沒想到, 來到太平洋彼岸了,還有人在搞地方主義.....
握手,我也是啊。怪不得你這京坯子味道這樣濃啊。高興~~~~~~~~~
我是院裏的。
謝謝鼓勵,一定努力
回月半婆婆:
是北京老鄉?
您讀完俺的博就知道俺是胡同的還是院裏的了,嗬嗬
這麽好的文筆要多寫啊~~
嗯,真人不露相也 隻是不知是來自何方神聖(畫外音:多事嗬你!)
- 致個禮啦
驚悉你看完了我的全部文章,深深為你的毅力而感動。
如果你哭的時候比笑的時候多那就是我的失職了。
回加州花坊:
老鄉好,回不去的才是故鄉,它就是用來追憶的
回點滴:
每次看你的留言都很感動,壓力也來了^_^。替我謝謝丘小丹。
不能多寫了,今天文筆不好。
多謝,多寫!
非常感謝小丹,讓我的生活更增添了笑意,每天每天!
知道嗎,在你寫的“裁員”那篇文的留言上,我對你的稱謂改了,但在此不好說,因為有點“人生地不熟”的感覺,有點“拘謹”,嘻嘻
反正歲月就是用來追憶的,弄出點點傷感美也有成就感
回惠靈頓的天空
老鄉握手,說得好
回金色的麥田
握手,知音
最後這一句讓我非常傷感。懷念逝去的美好時光。
《吃雞三境界》“要從這種雞身上吃出境界來,非得獨吃,在聖誕之夜,無親無朋,一人獨坐,兩眼蒼茫,雞肉入口,如嚼木屑。幾大口伏特卡之後,隻覺家國萬裏,雞翅,雞腿, 恍如機器零件,難以下咽。零件吃下去,仿佛自己也變了機器,在世界這廣大的傳送帶上,周而複始地重複著吃喝,睡覺,讀書的簡單程序,終於成了一種標準化的 產品,在市場上待價而沽。一種淒涼,綿綿不絕,湧到心頭”。
知音啊
回複黎程程的評論:
才華不富餘,會節約使用:)
回隔花人遠天涯近的評論:
同祝福
會常來你家看看的,希望能看到更多的文章,別浪費了大好才華哦。
謝謝支持
回靜靜人生
深耕異鄉變故鄉,很喜歡你積極的人生態度
有點經曆也不錯,就像坐過山車,嚇的哇哇亂叫,尿流滿地,熬到結束,回家後,你對沒坐過的人想咋吹你臨危不懼就咋吹。
回judyy0923
謝謝鼓勵,我們一起圍觀,圍觀別人,也圍觀自己
回北京您早
謝謝老鄉
圖雅他老人家真有派頭,有個網站(新浪?)存了他的版權費喊他去領,他老就是不顯身,玩視金錢如糞土的。
回得了吧
一定努力
回zyma
謝謝
回魔羯鼠養貓
這評價太高了:)
回xiaofengyuan:
Gottobekidding說的也在理,咱這鄉思的矯情
回DUMARTINI
謝謝鼓勵,
海外生活是咱們的選擇,不算苦,吃不著苦的苦更苦
如果連載中晃動的還是周圍各式人等的影子集合或生活中反照虛構,可當作調侃故事來看的話,這一篇卻可以說是真實得滴血淌淚,讓自己讓所有一路艱辛走來的遊子們忍不住欷噓感歎的人生實錄!!!
收藏了..
別放下你眼前的鍵盤.等著看你的新文字..
讚!
圍觀生活 回複Gottobekidding的評論:
生活中缺少的不是惆悵,而是發現。
如果我回北京,我會寫一篇懷念美國的小資文章,接著惆悵。
難得的好文章!
從心裏往外感謝你的鼓勵
your feedback is so naive. i was wondering how old u are. if s/he has a common sense, s/he won't have such kind of "feedback"
生活中缺少的不是惆悵,而是發現。
如果我回北京,我會寫一篇懷念美國的小資文章,接著惆悵。
俺喜歡王朔。
俺熱愛毛主席。
謝謝子夏鼓勵,我很喜歡你的文風和故事,常去學習
回複moonwalker123
是不是很值得惆悵的事?:)
祝節日快樂!
想起來你的誇獎,沒事偷著樂,
不過人尖兒就是人尖兒,稍一不小心,那是一定會冒出來的。
三篇都看了,三篇都喜歡。這篇篇都是精品在文學城也不多見吧。尤其是那偷窺和追隨的, 那叫一個峰回路轉,精彩絕倫啊。
好看,強頂!
剛開始冒泡,很受鼓舞
回複redwine的評論:
謝謝,網友們真熱情,很溫暖.
前麵一大堆的好評如潮,險些衝走俺剛剛冒出的泡沫--細膩深邃,有趣生動。
一個句子的誤讀,就可能影響著媽媽幾星期的喜怒哀樂。媽媽,請原諒,兒心中縱有千般苦,萬般難,也絕不敢向您吐露一絲半毫。我把在美國的生活寫的和天堂一樣,天天天藍,讓我不快樂也難,人好境美,開門所見,不是活雷蜂,就是活蜜蜂。我們美國好玩的人和事太多了,都玩不過來。而且每封信都打好草稿,無修改痕跡,決不漏馬腳。
便宜沒好事:)
回複農村柴禾妞的評論:
年輕時誤上賊船哈
回複娃娃哈哈的評論:
誇的找不著北了:)
寫家信寫得都坐下病了,一下筆就犯貧,回國忽悠的海歸沒準兒也是這麽落下的毛病:(
啥時候把家信也發表一下,趣文共觀賞吧。
唉,北京,心中永遠的北京。。。
問老鄉好
回複喜歡喝咖啡的評論:
歡迎常來串門
回複wxc1122的評論:
北京是越變越好了,回不去的是自己
但是這篇的傷感氣息太濃了. 其實,北京也有變得更好的一麵啊.
記憶中的家鄉
如同飛濺的水花濺起的笑,,,
嗬嗬
謝謝鼓勵。
也許記憶中故鄉本來就是回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