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

清霧涼風. 你並不快樂,但心不再是一片黑暗,你能夠看到一些東西,仔細去想一些東西,看到其中的美醜,明白其中的悲喜, think it ove....
正文

惑中曾經的不惑- a letter from my dad

(2005-09-20 21:29:03) 下一個

我們最親愛的Y兒、J兒:

    好久沒有這樣給你們寫信了。是因為,便捷的電話保持著聯係,知道著你們一些簡要的情況。盡管這些知道隻是耳聞。另一方麵是我的漢語拚音過於荒生,又畏難五筆,王碼筆故然操作簡易,卻不能隨意攜帶使用,用電腦鍵盤表達實在是力不從心。當然,在鍵盤上行雲流水,運用自如,我是非常羨慕的。

    電話,把萬裏之遙的空域,縮小到說話彼此能聽得見,其功德何等豐偉。然而,通過大腦的思維指揮手,用筆把心中的希冀和祝福,或人生經曆的認識與感受,寫出來成為一封信傳寄給親人無論如何是電話不能比擬的。

    給你們寫信,不單是一種傳統的而且不易被忘卻的溝通。對我們這些思維日漸遲鈍,表達日益費力的老人,它還能使仃滯的大腦運轉,休眠狀態的腦細胞獲得複蘇和再生。也是身心健康的良方。所以我用筆給你們寫這封信。

提起筆來,又不知道寫些什麽,事業嗎?學業嗎?生活嗎?安全嗎?不僅你們感覺太嘮叨,我們也覺得太枯燥。

我不能說到了暮年,卻出現暮年人的常有。那些已經遠去的往事,時常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拉到眼前,讓我醒眼,讓我追憶。這些讓我追憶的往事,曾經有益於我。於是,我把它作為這封信的主題和中心意思,寫給你們。

    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我從知道人世間有惑以後,一直在惑中。現在半百過旬還在惑,也有曾經的不惑,正是這曾經的不惑,讓我萬幸!

    1961年春夏,我高中畢業後正準備高考。那時高中不多,考大學的也不多。高考沒有現在這樣轟轟烈烈,如火如荼。雖然如此,卻也倍受老師、學生和學校的重視,因為畢竟是高考,更何況當時被譽為是“考秀才”。高考準備階段也沒有什麽一診、二診之類。畢業考試完了,按學生的誌願,學生對自己衡量和老師的意見,將畢業生分為文史、理工、醫農三類班,集中學生的主能衝刺高考。

    我父親希望我考醫,說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會生病,生了病就要去看醫生。所以,那朝那代醫生是很受人尊重的,自然生活無憂。

    我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對寫作有所愛好,也寫一些別出心裁的小文,有時讓語文老師刮目。所以,班主任要我去文史班,說是高考十拿九穩。我對大自然抱有強烈的好奇心,對數學和物理有濃厚的興趣,並認為人類社會的進步,首先是自然科學的進步,固執已見去了理工班。

   ——這不是惑嗎?

    正當我在這惑中,為高考準備的時候。大約是5月中旬,軍事院校來我們學校招收三名學習成績優良,體格健壯,品行和政治條件及家庭出身好的應屆高中畢業生。不知怎的我稀裏糊塗地被選上了。開始說要對我們進行學業的全麵考試,後來參考了畢業成績就不考了,改由學校保送。我就這樣去了x學院。

    軍事院校,當時泛稱軍校,老百姓管它叫軍官學校。進入軍校學習,意味著不久將成為一名軍官。軍官在那個年代是非常受人尊敬、令人向往和羨慕的。對於很多人來講又是可望不可及的。人們都心領神會:它是一個人欣欣向榮的開始,“光宗耀祖”的捷徑。成為社會的熱眼,倍受推崇。就象今天被歐美大學錄取又獲得獎學金到歐美留學。但對去軍校也有不以為然的。也象現今出國留學發展有人認為“外國有什麽好,不安全又受歧視,當下等人”一樣。我的一些親戚特別是長輩認為“父母在不遠遊”,甚至說:既然是軍官,免不了帶兵打仗,要打仗就會死人。言下之意,去軍校目光短淺,不思敬孝。

    去軍校是我人生中最具意義的一步。其意義是什麽,當時我並不十分清楚。對上麵那兩種見解,我是霧中的一點隱約。自己意識到的,隻知道外麵還有一個很大的,比家鄉精彩得多的世界,特別是久聞大名的Y市,覺得那夢想已久的世界很快就能見到它。其他的就很遙遠也很空乏,思維和意識完全是一種童趣。

    ——這難道不是惑嗎?

    我母親隻讀過很少的書,識字不多,是一個很傳統的婦人。象千千萬萬母親一樣,總希望兒子永遠守在她的身邊,娶妻生子,為她養老送終。但是她更希望我長大後能興旺發達。在我記事時就給我講故事,這些故事很少涉及孝道之類,大多是圍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先苦後甜甜如蜜,先甜後苦苦熬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等主題。這些很實在的至理格言,銘諸我的肺腑。

    她很清楚,在我們那個苦寒落後的地方,如其把兒子留在身邊陪她吃苦和等待那無望的未來,還不如讓兒子遠走高飛,即便是飛到半空中掉下來也值,因為兒子必竟飛了一回。

    在我離家最後的日子裏,母親無不感概地對我說:你父親工作在外地,有些事隻好由我來告訴你了:你的伯父就是你現在這個年紀去參加革命,直到現在幾十年過去了,杳無音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個活生生的人出去了就沒有了。許多年來這件事一直在親戚中傳說,也是我們家族的傷痛。今天,一條相同又不完全相同的路擺在你的麵前,??痛α鰨?艘??嘰ψ擼?ゾ?D鞘歉嘰Γ?鬩?擼?乙倉С幟闋摺?lt;/FONT>

    那是1961年7月初的一天,我用網兜提著數理化和愛看的書,背著極簡單的行裝,踏上人生嶄新的路。在與母親告別的時候,她那雙纖弱的手緊緊拉著我,送給我一句令我終身不忘的話:兒嗬,兒行千裏母擔憂哇!話未完,已經是老淚縱橫。

1963年,學校放署假,我回到家中,見到母親比原來更瘦弱了,麵黃肌瘦,幾乎是皮包骨頭。我正想問,她連忙說:沒有事的,我很好。你走了以後,你們三人中的一個,父母讓他完了婚再走,誰知結了婚新媳婦不讓走,後來參加高考又落了榜,回鄉下務農去了。那時候我很瘦小,剛1米6的個子,體重隻有80多斤。母親反問我,你還是那麽瘦,軍校吃不飽嗎?其實家中仍至廣大老百姓都是瓜菜帶且不能果腹,肉和油是極為罕見之物。母親的消瘦一方麵是缺食,也是我走了以後,七、八個月中晝夜牽掛、寢食全廢的緣故。我連忙說:軍校吃得飽,也吃得好,一個星期吃兩回肉。您不要太牽掛我了。“那是學習太累了,也好,學生嘛,是要用心學習,以後才會有本事。我現在不牽掛你了”。還十分高興地說她每月能掙到8元錢的工資,要我不要擔心家裏。

1967年5月,那是我參加工作以後第一次回家。母親已經是滿頭白發,那滿臉的蒼桑和艱辛更清晰了,充滿母愛的雙眸失去了原先的光華,那曾經讓我偎依和安全的身驅更瘦小了。我不由得心中一陣顫抖,眼前一片模糊。母親第一句話告訴我:你們那三個中的第二個人,不知什麽緣故1965年就回來了,在縣機械廠當一個車間主任,文革一開始說他有問題,也不知道是什麽問題,就下放到鄉下去了,愛人也離了婚。當母親知道我的工作和工作單位是一個很大的機關時,高興不已,連聲說:“臉上有光,臉上有光嗬”。在一個大單位工作,竟能讓母親深感臉上有光,並用別人的不幸警惕我。這不是母親在摧兒奮進嗎?這不是母親喚醒兒子珍惜嗎?這不是母親叫兒不惑嗎?

以後,好多年沒有回去了,無法感受到母親讓我不惑的力量。我又惑了起來。那是七十年代後期,因故我離開了曾經讓我驕傲、出彩並能為我提供許多機遇的場景。我失落了,這一失落讓我醒悟和明白了許多,當珍貴的東西,你得到它,在你手裏,屬於你的時候,你會不在意甚至輕看它,不覺得它的珍貴,不去珍惜。一但失去了,才會覺得它珍貴無比。但,已經追悔莫及了。

    大約也是在七十年代後期,我去峨眉山,那是一次匆匆來又匆匆去。雖然青山美景滿目,卻都是過眼煙雲。如同我人生中過去的卻沒有留下任何能夠入眼的點點。突然間,我感到一股不讓我惑的力量湧入心田,頓時我明白:這是久別了的對兒子寄於無限厚望的遠方母親賦予我的。在突如其來的激動中我填寫了一首詞:《簡字木蘭花》,告戒自己在未來的歲月中珍惜。長聲嘯,長聲嘯。不盡景致時機掉。時機掉,年歲漸高。空赴峨嵋一遭。若還再有遊山日,珍惜定存心竅。定存心竅,錦誘前程必爭分秒。

至今我還深深地感激母親,她不僅給了我生命,在極為艱辛中把我撫養成人,而且把我送上一段最具意義的人生旅途,還提醒我不要惑。

月到中秋分外明,人逢佳節倍思親。我趕在中秋節前完成這封信的手稿,請辦公室的人替我打出來並拷進磁盤,用英特網發給你們,是我們對倆兒的思念和希望的寄托。

我們身體都好,生活和工作都充實也很愉快。

在結束之前,我們還是要嘮叨:請注意交通安全,人身安全;互敬互愛,相互體貼;努力工作,勤奮學習。

願上帝和佛祖保佑你們。


                         深愛你們的爸爸、媽媽

2005年9月  中秋節於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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