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滴血

[    親王閣下省著點吃，這玩意兒全宇宙就一隻

    高大胖洗完澡準備回去睡覺。

    吸血鬼作為僵屍的一種，必須保持身體的長期潔淨，如果細菌太多，軀殼是很容易發生病變或者幹脆腐爛的。所以薩恩星的洗浴係統十分發達，從液體沐浴到粉塵沐浴到震蕩波除塵應有盡有。

    通過蘭卡審查和調節的淋浴無論是溫度還是強度都很舒適，唯一讓高大胖比較鬱悶的一點是，這裏的淋浴頭噴出的不是單純的水，而是某種混合了消毒藥劑的奇怪淡藍色液體。

    因為還不清楚人類身上有沒有攜帶什麽對血族有害的微生物，所以每日殺毒就成了必須。這就類似於我們養貓養狗的時候總是要噴點藥水防跳蚤。高大胖理解，隻是，不太喜歡自己身上標誌著寵物地位的消毒藥水味……

    現在才開始覺得當初被自己嫌棄的國產蜂花護發素和上海硫磺皂其實挺好聞的大胖同誌，鬱悶的嗅著自己的頭發，拖著腳步從浴室往回走，轉了一個彎，就在長廊上迎麵撞見了硬闖進來的陌生人！

    來人步子雖然很急動作卻很敏捷！在高大胖就要撞上他的衣角之前便單手點著她的肩膀直接把她推到了一邊！高大胖跌坐在地，愣愣的看著那個衣著華麗的高大男人撣了撣袖口，用眼角斜瞥著自己。

    從後麵追上來阻攔的管家西裏大叔，甫一看到二人對峙的情況，便一臉頭痛的按住了太陽穴，嘴裏碎碎念著怎麽會這麽巧怎麽會這麽倒黴……

    帶著無奈的表情抬手叫來一個侍從去請蘭卡，西裏歎著氣走過來扶起地上的高大胖，“既然撞見了也沒辦法……那麽介紹一下吧，這位是喬凡尼•德•艾瑞斯若賽特親王，總管薩恩星的金融事務。親王大人，這位就是您要見的那個人類。”

    “哦？就是它嗎？”喬凡尼支著下巴垂眼俯視了高大胖一會兒，嘟囔道：“好小隻……好醜。”

    管家西裏：“咳，親王大人，這麽說太失禮了。”

    “失禮？”喬凡尼親王不解的挑眉，“它隻是個寵物吧？難道因為是人形你就把它當作血族對待了嗎？嗬……說到底，雖然珍貴，它也不過就是艾尼瑪或者人魚的一種而已。”

    管家西裏沉默。

    伸手拉過大胖的胳膊，喬凡尼親王尖尖的指甲挑起小小的下巴，微俯身輕輕的嗅了嗅，“嗯~不過這生物的味道真的很好聞……這層薄薄的皮膚下麵，包裹的就是味道更濃稠的溫熱液體吧？這麽一想真是誘人啊~”略用力的摩挲著高大胖脆弱的皮膚，喬凡尼親王眯起眼睛盯著大胖頸側微微跳動的血管，喉結無意識的滾動著咽下期待的口水……

    高大胖也緊張的咽了口口水，這家夥的力氣好大，抓得她好痛！而且那冰冷鏡片後麵的血紅眼睛完全是獵食者的眼神，讓人再次意識到自己真的，是食物！

    就算在學習語言，就算能提出要求，就算可以洗澡睡覺看電視，地位也還是食物！

    喬凡尼冰冷的手指撫過小小溫暖的臉頰和脖頸，在觸到梵卓留下的齒痕時瞬間停住！

    “嘖，什麽啊，還真的簽訂了契約啊……”

    被摸得發毛的高大胖感受到對方的停頓，心中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個牙印兒還是挺有用的。

    當初她還很詫異為什麽吸血鬼舔過的傷口都會愈合，留下的齒痕卻不會消失。蘭卡便告訴她因為這是特意留下的標誌，主要是警示其他吸血鬼的，是一種契約，表示供血者受到享用者的保護。隻要享用者一直從供血者那裏取血，齒痕自然一直不會愈合，如果享用者拋棄了這個供血者，齒痕自然就會漸漸消失。一般來說，隻要齒痕還在，就是契約期間，低級血族如果對這個供血者出手，就會□掉。如果是同級或者高級出手，會受到其他血族的責難。

    高大胖很黑線……

    於是隻要地位高，搶別人的東西就沒什麽實質性處罰隻會被鄙視嗎？

    那萬一某些貴族跟梵卓一樣不要臉怎麽辦？

    這契約還真是毫不靠譜的保障啊……

    好在，血族裏像梵卓一樣不要臉的貴族畢竟不多，這個喬凡尼親王還是比較靠譜的。看到牙印兒，他便鬆了手，退後一步仔細端詳驚魂未定的高大胖，不時捏起她一縷頭發或者戳戳她的臉頰兀自評估著……

    “真是不錯呢~”喬凡尼興致盎然的轉頭詢問剛剛趕到的蘭卡美人，“長老院科研所那邊有開始著手做它的克隆人嗎？這麽美味的東西應該批量生產啊，肯定能大賺一筆！”

    “克隆實驗已經做了，不過不會批量生產。”伸手攬過被亂摸的高大胖，蘭卡美人簡潔回答。

    “哦？是害怕宇宙法的約束麽？我不記得我們血族是這麽循規蹈矩的種族啊。或者是經費不夠？的確，精致的克隆人所需成本還是很高的。不過這家夥絕對有投資的價值，如果是經費方麵的問題，我可以做出資人。”

    “喬凡尼大人，收起您那滿眼的商人金光吧！事情不是那麽簡單。”蘭卡劈裏啪啦的調出實驗數據，“不會批量生產，正是因為根本沒有價值……克隆人一定會有某方麵的缺陷大家都知道的吧？”

    “當然。”喬凡尼點點頭，“我聽說有些是智商低下，有些是器官殘缺，有些則是壽命短暫……啊，難道說……”

    “沒錯，它的克隆人缺陷就是血液！實驗結果是克隆人身上的血液並不誘人，或者說，滋味一般，比艾尼瑪強一點，但實在不值得克隆的高昂成本。就連營養數值也很普通，您看……”蘭卡點了點數據屏，“克隆人與本體的數值差太多了，而且不是偶然現象，編號001至007的試驗品都是這樣。不過目前還不清楚這是克隆技術缺陷的關係，還是地球人本身的血液就是這樣，隻不過在宇宙射線裏漂流了一萬年的這隻因為各種輻射的作用才味道特別好。”

    “原來如此……嗬~這麽看來，要提醒梵卓省著點吃啊，這玩意兒全宇宙可就一隻。我可不希望，到我手上的時候，它隻剩下皮包骨頭了……”

    喬凡尼親王拍拍手，一隻金色的翼龍從天而降，撲打著一看就很值錢的翅膀，安靜的等著主人的命令。

    “當然，”躍上龍背的喬凡尼大人微笑著補充，“就算隻剩皮和骨頭，也要留給我啊，珍稀物種，做成標本也能賣上好價錢~”

    留在原地的高大胖，不寒而栗……

    …………………………

    薩恩星從雪季跨入雨季的時候，高大胖已經漸漸習慣了血族的語言和貧瘠的食物。

    但是經常性的失血和營養不均衡，讓她的體質差了很多。

    貧血造成的頭暈耳鳴已經算是小問題了，肢體疲倦導致的日益嚴重的嗜睡讓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梵卓親王那張新造好的床上度過。

    除了健康狀況的變差，血族的態度也讓高大胖隱隱的恐懼。

    時常不請自來的喬凡尼親王，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堆值錢的骨頭和皮，實在讓人胃絞痛……

    也許是因為現實生活的壓力，高大胖最近開始常常做夢。

    夢裏有時是胖媽做好了早飯叫她起床，有時是胖爸坐在沙發上打呼嚕，有時是曾經那個家裏某個房間的一扇門，有時是教室書桌上寫了一半的單詞本，紙頁被窗外的風掀起來一小角……

    總之，都是些熟悉到催淚的場景。

    高大胖是堅強的地球高中生，不會這麽輕易就哭出來，於是隻好醒過來。

    “失眠，淺睡，貧血的早期症狀。”蘭卡抱著醫療記錄電子板科學的總結。

    可她不知道，高大胖還會做夢。

    血族沒有夢。

    他們的休息並不是睡覺，而是仿佛關機一樣真正的休眠。

    沉沉的，冰冷的，沒有呼吸和心跳，沒有神經、肌肉甚至細胞的一絲運動，仿佛真正的屍體。

    “我們的休息才是真正的休息。同樣的能量，人類24小時一直在消耗，而血族的消耗量起碼比人類節省一半，效率問題可想而知。”蘭卡修長的手指轉著鐳射筆，聲音帶著科研者的好奇，“而人類，睡眠時呼吸、心跳、血液運輸、甚至大腦活動全都不停止，人卻已經沒有意識了，這太不合理！人類入睡時那些繼續運動著的腦細胞到底在幹什麽？難道是大腦在進行獨立的思考嗎？”

    不，不是的。那是大腦在造夢。

    真實的，虛假的，有道理的，沒道理的。

    回憶的，預見的，安撫自己的，嚇唬自己的。

    精彩紛呈，而且不用負責。

    “人類的壽命太短了，我們才不舍得浪費一半的生命在睡眠裏。”高大胖說，“更何況如果睜開眼就是現實世界，閉上眼就沒有世界，那樣太殘酷了。總要有個能夠幻想的逃避地方。”

    就像現在，作為最後一個人類，她起碼，還可以做夢。

    高大胖很清楚，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切都會被衝淡。如果有一天連她也記不清地球上的事物了，那麽那時，也許隻剩夢裏可以閃過曾經的畫麵。

    高大胖今夜的夢裏有個男孩子。

    麵目已經模糊了，大約是帥氣的。

    校服的顏色都記不清了，卻還清楚的記得他在操場上的樣子。高挑的，運動的，帶點青澀的硬裝出來的酷酷的感覺。如果放到現在，隻不過是個小毛頭。可是放在當時，卻是校園裏最受歡迎的類型。四周自然要有女生前呼後擁的，打籃球的時候自然要圍觀尖叫的，偶爾插著口袋走過樓下時自然要有人偷偷從教室窗口往外看的……

    高中生活那麽貧瘠，高大胖作為一個俗人，自然是不能免俗的。考卷重壓下的少女春心是萌動的，有意無意是經常瞅兩眼的……

    不過高大胖那時候，是高大胖。

    站在一眾嬌小可愛的女生中間，是巍峨的鐵塔胖；

    全校合唱比賽，是站最後一排穿男生襯衫的雄偉胖；

    就算圍觀籃球賽，也不好意思跟其他女孩子們一起兩手夾胸嬌聲尖叫，而是好不容易忍不住去看了，還要扛上一桶純淨水謊稱是來給運動員送水的強壯胖；

    就那麽一次，絆倒時被對方拉了一把，卻悲催的發現自己胖胖的爪子比人家帥哥修長的手還大，於是滿臉通紅的回去以頭搶地的悲催胖……

    高大胖在夢裏噴笑，那時候真是二得可以。

    笑著醒過來，坐起來，在異星球半夜時分的黑暗中，那點笑意僵在嘴角揮之不去……

    現在，就連很二的戀愛也沒有機會了不是嗎？

    人類就剩下一個了。

    要作為食物一輩子這麽活下去呢……

    高大胖爬下床，裹著被單走到窗前，外麵是薩恩星銀灰色的土地，天空中遠遠近近的翼龍昭顯著異世界的現實，地平線上散發著清冷白光的三個月亮照亮了血族城堡的窗台，色澤讓人很憂鬱。

    高大胖坐下來，抱著膝蓋蜷成一團……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窗外的景物沒有任何變化，四周沒有任何聲音。

    血族高雅的教養和野獸般敏捷的身體讓他們行動起來全都無聲無息。

    直到來人觸到自己的皮膚，高大胖才注意到有人進了房間。

    “你在哭麽？”冰冷的手指確認一般拂過臉頰，低低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沒有。”高大胖悶聲答。

    “肚子餓了？”伴著衣料的唰啦聲，來人似乎彎下腰來低頭看她。

    “沒有。”高大胖搖搖頭，摸了摸肚子，又點點頭，“好像又有一點。”

    一顆橙紅色的果子被蒼白有力的大手托到她麵前，尖利的指甲居然沒有碰破薄薄的果皮！

    “蘭卡說你也可以吃植物果實。”

    高大胖伸手摸了摸男人掌心裏那隻圓滾滾的果子。雖然顏色很奇怪，但……“長得好像【桃子】。”

    “桃子是什麽？”

    “我最喜歡的水果。”高大胖拿起果子咬了一口。

    半晌，才慢慢道：“好難吃……”

    真的好難吃。

    那刺激的味道讓她的眼裏瞬間湧出水汽，模糊了視線……

    啊啊，這裏真的，不是地球……

    什麽都不同，完全不同。

    我回不去了，可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隻有一個人，該如何是好？

    “難吃到讓你哭出來嗎？”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頭，親王大人伸手過來想拿掉果子，高大胖卻不肯鬆手。

    “是不是……”哽咽著抓緊手裏的難吃水果，高大胖抬頭看著梵卓親王，“是不是，如果我隻想著吃喝睡覺，就不會，就不會覺得難過了？”

    人類為什麽會思念呢？

    為什麽會回憶呢？

    為什麽要有情緒呢？

    為什麽，是這麽複雜又這麽脆弱的動物呢？

    如果我真的是一隻家畜，吃了飼料就睡覺，是不是，就不會難過了？

    梵卓親王輕輕的歎氣，拉起厚實絲滑的鬥篷溫和的卷住哭泣的小小，抱著她默默的坐在窗邊良久，輕聲道：“人類真是麻煩的生物……”

    高大胖認同的點頭，拽著親王的鬥篷擦著眼淚鼻涕，在他懷裏蜷成一團一抽一抽的慢慢噎氣……

    “明天給你買新的果子……”他說。

    高大胖繼續點頭，有新的果子，也是好的。

    “不要哭了……”他繼續說，低下頭來，輕輕的親吻她的嘴唇……

    高大胖愣了一下，疑惑的推開男人的腦袋，“等……等一等，你做什麽？我嘴裏沒有傷口。”

    對方頭也不抬，繼續親吻，“不是吸血，隻是想親……”

    大胖同學不斷後退著抬手捂住親王湊近的嘴唇，“你等等。這樣太奇怪了……隻有【情人】之間才會親吻嘴唇不是嗎？”

    “情人？”拉下對方阻止的手，梵卓親王一臉不解的挑眉，“那是什麽？”

    “就是……就是成為【夫妻】之前的關係。”

    “夫妻？那又是什麽？”

    高大胖真的囧了……莫非這個星球根本沒有結婚這一說？

    啊，蘭卡的確說過血族女性無法生育，所以這裏沒有“家庭”這種概念，就連氏族是按照古代流傳的姓氏和血統劃分，族人間無所謂兄弟姐妹，也沒有父母。這麽說來，這個星球上的確有可能沒有“婚姻”或者“夫妻”之類的東西。

    但是，但是……血族不是很好色，性生活很活躍的嗎？

    “情人就是……你，你總有上床的對象吧？”高大胖憋紅了臉。

    “上床的對象？你是說伴侶？”床伴無數的親王大人終於了然，“情人就是指伴侶嗎？”

    血族的伴侶，概念很廣泛。

    是床上的情人，也是戰場上的同伴，還是交換血液的對象。

    互相的羈絆來自於本能的**：食欲、情/欲、生存欲。

    隻是依存，與愛無關。

    “我並沒有把你當伴侶的意思。”梵卓親王想了想，認真道：“你的味道對我的吸引，比那個更強烈。隻要一靠近你，就讓人忍不住想靠得更近！想親吻你撫摸你，想舔一舔，咬一咬，想用力的擁抱，或者幹脆撕碎！”

    “……”

    高大胖，女，（一萬零）一十八歲的生命裏，第一次被“告白”。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無言以對……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