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婉再一次見到了赫簡。上一次相見,還是在自己嫁進玄南王府的時候。現在想起來,千婉明白了他那種得意笑容背後的意義。從那時起,不對,起碼是從在飛鴻街巧遇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籌劃如何登上王位了吧。盡管千婉對於宮廷鬥爭並不了解,但是同赫夜相比,她還是感覺到了這位高高在上,俯視她和巴特的新王,有著不同尋常的氣勢,就連千婉一向認為的陰冷麵孔,現在也顯得威嚴。
赫簡不動聲色地聽著巴特的祝賀頌揚之詞,卻是冷眼打量著跪在巴特後麵的千婉。她沒有抬頭,身子直直地跪在那兒,一動不動。赫毅被抓後,玄南王府被查封,所有的人都被囚禁,唯獨沒有千婉的蹤影。不過這一次很容易地就找到她了。她根本就沒有向上次那樣躲起來,而是堂而皇之地住進了娘家。王府的花名冊上整個兒就沒有她的名號,公主無雙的娘是誰也沒有注明。楊家因為千婉,已經被牽連進來了,奇怪的是楊家不但不回避,反而對囚禁的王府之人上下打理,毫無顧忌。
巴特現在倒是恭敬有加。這次他來祝賀新王登基,卻是唯一一位帶了兵馬來的使臣。說五千騎兵多吧,他們不可能有什麽實質性的威脅,不過說是可以忽略吧,卻好像又言過其實。很明顯,這是一種示威,可是示威什麽呢?赫簡考慮了幾種可能,最後他覺得有必要讓巴特如此興師動眾的,就是同跪在巴特身後的千婉有關。如果他僅僅是想要帶走千婉,兩個人都知道沒那個必要,除非。。。
“多謝蒙國的朝賀,朕甚為高興。”赫簡接過巴特的話音,“朕要賞你,你覺得賞什麽好呢?”
巴特依舊是單膝跪著,但是目光卻是直視赫簡:“順昌帝在位時,曾經許諾給我一個女人,現在我就想帶走她。”
赫簡裝做不知,還饒有興趣地問:“她是哪個家裏的啊!”
“就是跪在我身後的逍城楊家的千金楊千婉。”巴特尤其加重”楊家”兩個字:“她將成為我的王妃。”
“楊家千婉?”赫簡倒是不在意他們的小把戲,他知道這些都是他們私下商量好的,所以也就順水推舟的一問:“你可願意。”
“奴婢不願意,除非王上答應奴婢一個條件。”千婉這時也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赫簡。
赫簡這時候已經明白他們唱得是哪出戲了:“一個條件?哼,朕的聖旨一下,就容不得你講條件了。”
赫簡的話外有話,巴特和千婉都聽得出來,他是在暗指赫毅的事不會有回旋餘地。
“王上還沒有聽到奴婢的條件,怎地就不行了。”千婉搶過巴特的話,信心滿滿地說道。
“好,說來聽聽。”赫簡看到巴特稍微驚奇的眼神,就知道是千婉自作主張地開口。
千婉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本來是應該巴特陳述的條件:“七皇子殿下一向少問政事,這次奪位謀反的定罪實際上是差強人意的。王上應該也聽到了民間和朝堂上的議論,七皇子溫和禮遇在順朝是出了名的。現在國事剛定,穩定團結大於一切,如果王上能夠赦免七皇子,大臣百姓都會傳頌王上的寬宏大量,仁慈有加。七皇子是王上的手足,絕對不會再做出有害於王上的事情啊!”
赫簡靜靜地聽著千婉理論,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的顫抖,但語氣卻是異常的堅定。千婉改嫁給巴特,他是想到了的,但是以此為籌碼來換取赫毅的命,他卻是不久前才猜出。這些天已經有大臣上本,提出一次殺兩個皇子實在是做得有些過了,不利於穩定朝綱。赫夜是主謀,當然無法開脫,所以赫簡已經有了赦免赫毅死罪的想法。隻是自己剛剛上任的第一道凶令就有一半腹死胎中,恐怕以後就難得建立威望了。現在千婉倒是來得正好,不過光憑她,卻是不夠的呀。赫簡看向巴特。
“這次蒙國來朝祝,同時帶了五千精騎,望王上親閱。”該巴特插話的時候了。他看出了赫簡的猶豫,這是好事兒。拿不定主意,就說明動了赦免之心,“並且這也表示我帶走楊千婉的決心,還望王上成全。”
赫簡沉思了一會兒,打定主意,朗聲道:“你們先回去,此事重大,需在早朝是提出眾議才能定奪。”
三天後,赫簡在朝堂上頒布詔書,赫毅因為年幼無知,且並未直接參與謀反,所以免除死罪。但是赫毅一向與三皇子來往甚密,此次三皇子謀反還是逃脫不了幹係,因此令其終身在玉翠山守候皇陵,永不出山。赫毅之子行慕之女無雙將被調教於宮中。
當千婉聽到這個消息時,虛脫般得坐了下來。幾天的坐立不安終於換來了赫毅的重生。在等待的日子裏,千婉已經把整個事件前前後後地想了無數遍。赫毅做為一個古人,一個皇子,他所受的影響深入本質,無法逃脫。她可以想象到當初赫毅地掙紮。他的徹夜不眠,他的忐忑不安,他的換得患失,無不顯示出他的無奈和痛苦。
千婉流淚,為赫毅的決定,更為自己卷入這場紛爭的不幸,不幸兩人的邂逅,兩人的相愛,兩人的結局。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期盼中在異世界的溫暖,在陌生環境下的庇護,可是皇室的殘忍,赫毅的失意,把她心目中的理所當然打了個粉碎。
千婉長歎,生命中永遠不會同赫毅再有交集了吧,可是心中的痛怎麽也抹開不去。他的溫柔,他的寵溺,他的慫恿,他的愛,他的戀,他的情,在千婉的記憶裏已經打上了深深地烙印。自己從一個不知所雲的女孩,萌萌濃濃地去熟悉,去了解這個社會,身邊有赫毅一路陪著,一直到現在。就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千婉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好些。如果說以前的她是個不懂世事的女孩,現在的她要勇敢站起來,去麵對自己未知的人生。
次日,巴特和千婉一同進宮謝恩後,途中遇見一個女官模樣的女子迎麵走來,朝千婉和巴特鞠了一躬:“王後有請千婉姑娘。”
千婉和巴特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出誰都拿不準是何事。千婉直覺與無雙有關,看到巴特擔憂的目光,安慰地一笑:“我去去就是了,不會有什麽的。”
巴特瞟了那女官一眼,想到也沒有別的辦法,就點點頭:“小心,我就在宮外等你。”
千婉應了一聲,就隨著女官朝內宮去了。
“我們又見麵了。”王後待千婉行了大禮,想虛扶千婉起身。
千婉跪在地上沒動,抬頭望著王後,忍下眼淚:“還請王後看在與奴婢有幾麵之緣的情況下,善待無雙吧。”
王後被千婉這麽直喳喳地一說,倒是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七弟的事情。。。你真的是要改嫁給雅格王爺嗎?”
千婉感覺到王後的閃爍其辭,鄭重地說道:“如果王上可以無條件地答應赦免赫毅,我是不會再嫁的。可是不會有這個可能,不是嗎?”
王後不敢相信地問道:“難得說。。。七弟是這麽救下來的?”
“可以這麽說。”千婉毫不猶豫地回答,“奴婢其實當時已經想好了,如果這樣都不行的話,我就同無雙一起做官奴去。”
王後一直都很佩服千婉的勇氣,她也清楚把赫毅的兩個孩子留在宮中是對他的一個束縛。把千婉叫來,本來就是想讓她寬心:“我與你雖然隻打過幾次照麵,但是總有一股親切感。我還是那句話,有什麽可以幫忙的,我不會袖手旁觀的,所以你放心,我會視無雙為己出,好好待她,讓她不會受委屈的。”
“多謝王後。”千婉感激地拜倒在地。她知道能夠這樣,已經是最大程度的圓滿了。盡管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女兒,但是他們的命算是保住了。尤其是無雙,她一直是千婉的擔憂。小小年紀,就被做為人質養在宮中,如果沒有王後的照拂,成長過程中所受的委屈之多,千婉簡直想都不敢想。回楊府的路上,千婉逼迫自己不再回頭,隻是默默地遷悔和祝福:“無雙,媽媽走了,媽媽對不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五天後,巴特帶上千婉,踏上了遠赴蒙國的旅程。巴特特意繞道皇陵,帶著千婉來到玉翠山腳下。他拿出赫簡的手諭,進得山中。這是他和楊應山以今後三年所有的皮毛生意所得換來的。滿山遍野的青鬆,終年翠綠,順朝的皇家陵墓鑲嵌其中。巴特留下眾人,陪著千婉上山。他知道這恐怕是千婉最後一次見赫毅了,一定悲傷異常,不願有人打攪,所以當他們遠遠看到赫毅站在門口眺望,就停下了腳步。千婉回頭,什麽也沒說,感激地望了巴特一眼,就直向赫毅奔去。
自從離開玄南王府,就再也沒有相見過了。走近時候,千婉已經是淚流滿麵。她緊緊地咬著嘴唇,想把赫毅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印在腦海裏,可是為什麽總是不能集中精神,耳邊不斷回響著”我再也見不到他了”這句話。
赫毅走上前一步,手撫上千婉的唇,顫抖地說:“不要把嘴唇咬破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話還沒說完,千婉再也控製不住了,一頭撲進赫毅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赫毅閉上雙眼,兩行淚滾落下來。他輕輕地拍著千婉的背:“千兒,對不起,我不該。。。”
千婉在他懷裏拚命地搖頭:“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嗎?”赫毅哽咽道,“我終是負了你,而你,還。。。”
“你沒有負我,是命運負了我們兩個人。”千婉抬起頭,抹去赫毅的淚,“你要好好保重,知道嗎?天冷了,一定要注意好好保護你的手,不要凍著了。”
“放心吧。”赫毅想用輕鬆地語調,但是話到嘴邊,卻滿是苦澀,“我相信巴特會好好待你的,你。。。你試著接受他,他其實。。。”
“我知道,我知道。”千婉不願現在往那兒想。巴特說過很多次,名義上千婉是王妃,但是他永遠不會勉強她做任何一件事情的。他一直會等,等到千婉真心實意地接受他的那一天。
千婉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告別的赫毅,怎麽回到了車裏。忽然,曠野裏響起一陣寂寞的蕭聲,那是千婉在嫁給赫毅一周年所彈奏的歌。當時的柔情似水換成了現在的生死絕別,當時的情意綿綿換成了現在的淒涼萬千。千婉撲倒在羊毛毯上,放聲大哭起來。和著赫毅的蕭聲,馬蹄的著地聲,車輪的滾動聲,耳邊的音樂變成如此揮之不去的永恒:
淚有點鹹有點甜,
你的胸膛吻著我的側臉,
回頭看踏過的雪,慢慢融化成草原,
而我就像你,沒有一秒曾後悔;
愛那麽綿那麽粘,
管命運設定要誰離別,
海岸線越讓人流連,總是美的越蜿蜒,
我們太倔強,連天都不忍再反對;
深情一眼摯愛萬年,幾度輪回戀戀不滅,
把歲月鋪成紅毯,見證我們的極限,
心疼一句珍藏萬年,誓言就該比永遠更遠,
要不是滄海桑田,真愛怎麽會浮現,
待渡過斜風冷雨,春暖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