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患有白內障是早就被確診了的,可拖到現在才決定做這個手術。到底是在美國做還是回國做?老媽總是猶豫不定,我們都勸她在美國做,可老媽一直想回國做,她就是相信同仁醫院。最後考慮來考慮去,還是在美國做了吧。
預約的日子總算到了。今天一大早五點老媽就爬了起來,洗頭洗澡,把自己收拾利索,還在保溫杯裏裝上了熱牛奶。大夫說不能吃早飯,可老媽又喝不慣美國醫院的涼牛奶和冰果汁,所以還是自己帶上的好。
不到十點,我陪老媽到了醫院。找到了當日手術當日出院的小手術室。我突發奇想,要把老媽今天手術前後的情形照下來,留個紀念。於是從包裏掏出相機。
先去前台報到。護士問了幾個問題,姓名?年齡?出生年月日?是來做白內障手術的嗎?左眼還是右眼?這並不是明知故問,而是必須的程序,以防出現差錯。由於老媽沒有100%的醫療保險,這次手術還是要自己負擔一部分費用,一共是175美元。老媽掏出信用卡交了錢,然後手腕上被帶上了標記:
護士說:“請找個地方坐下等著吧。一會兒我們會叫到你的名字的。”
我們來得比較早,候診室裏人不多。不遠處一個老太太拿著鉤針在快速地鉤著什麽,想必是希望趕在手術前完成她的作品。不過她可能不是做白內障手術的,要不眼神兒不能那麽好使。
這裏每天要做各科小手術近百例。
一個護士走過來,問誰是家屬,我說是我。於是我被叫去登記了姓名和手機號碼,並被告知了注意事項。然後護士說我們可以進入手術準備區了。那護士給我們打開大門,老媽和我走了進去。看我媽,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頭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
我們被領到了一個床位前,床位與床位之間由布簾隔開,每個準備手術的病人可以有一個家屬陪同。護士拿來一件手術衣和一個帽子,讓老媽把上衣脫去換上醫院的衣服,然後拉上簾子出去了。
老媽換好了衣服,來了個標準的敬禮。我說媽你肚子太大了,不像來做眼睛手術的,倒像是來生孩子的。媽說生孩子的事兒下輩子再說,今天先把眼睛的問題搞定。
老媽規規矩矩爬上了床,我說:“擺個pose, 再來一張,耶!”
美國的醫院有一點我媽最不喜歡,而且可以說是憎恨,那就是空調永遠都開得太冷。老媽坐了沒幾分鍾就受不了了,幹脆躺下把被單拉到了脖子根兒。
我媽的床位正對著護士台,於是拉開一條縫偷拍一張:(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頭照下來了。)
過了一會兒,醫生進來了,還是那幾個問題,姓名?年齡?出生年月日?是來做白內障手術的嗎?左眼還是右眼?醫生看我拿著相機,便站在床頭笑笑地看著鏡頭,我趕緊照了一張,沒照好。不好意思耽誤他的時間,就說:“謝謝,照的挺好的。” 美國的手術醫生對照相都已經很習慣了,被手術的病人都願意和主刀醫生照一張合影的。是我太識相了。然後那醫生拿出手術劃線筆在老媽的右眼上方畫了一個圈。
又過了一會兒,手術室的護士長進來了。還是問一遍相同的問題,姓名年齡出生年月日是來做白內障手術的嗎左眼還是右眼?然後護士長在醫生畫的圈圈裏點了一個點。這就是驗明正身了。
我媽跟我說:“真羅嗦,這什麽都還沒幹呢,同樣的問題就問了三遍,真像要被拉出去斃了似的。你說,我一會兒被拉走的時候應該喊什麽口號啊?” 我說:“這還不容易,就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國共產黨萬歲唄。” 我媽說:“還有打倒美帝國主義吧?” 我說:“不行不行,人家給你動手術,不讓你變成瞎子,你憑什麽打倒人家啊。”
我和老媽正嘻嘻哈哈笑個不停的時候,又有一個護士進來了,後麵還跟著個實習護士。護士打開電腦,銀屏上顯示出了老媽的病曆和老媽目前正在服用的所有藥物,有降壓藥和降血脂藥以及減緩骨質酥鬆的藥物。最後一行寫著“調理肝腎的中藥”。我問老媽:“怎麽還有調理肝腎的中藥啊?在他們的電腦裏呢。” 我媽說:“你忘啦,就是你給我吃的六味地黃丸呀,我告訴醫生了,所以他們就存檔了唄。”
護士詳細地問我媽這些藥是否都在服用,又問早上吃沒吃飯、喝沒喝水等等等等。老媽耳朵有點背,我提醒護士要大點聲說話,於是護士提高了聲音,可老媽還是聽不清。護士問她有沒有在吃一種藥,老媽回答:“我沒有便秘。” 兩個護士和我都忍不住笑了。那藥的英文名稱和 “便秘” 的英文有點接近,類似這樣問東答西的事情常常發生。老媽說了,收拾完眼睛就去收拾耳朵,一定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全乎人”。
護士為老媽測了心電圖,一切正常。然後那位實習護士在老媽的右手背上做了靜注。在美國,病人是有權利拒絕實習醫生或實習護士的,但紮個靜
脈針又不是動刀動剪子,老媽沒有反對。老媽是特別善解人意的人,如果我提出來,老媽一定會說:“如果病人都不讓實習醫生和護士動手,你會有今天嗎?”
我摸了摸老媽手背上的靜脈,被那個護士看見了,說:“你是搞醫的吧?” 我說我是搞針灸的,兩個護士都看著我“哦”了一聲,然後問:“在哪裏工作啊?” 我說是我自己的診所,但和你們醫院是簽了合同的,我的患者很多都是你們醫院的醫生轉過來的。” 我心想這叫不叫套近乎啊?在中國有用,在美國其實沒用。沒用也要套套近乎,至少別把咱當老土就行。
近乎白套了,還是出了一點小小的事故。雖然實習護士一針見血的刺入靜脈,但事後老護士忽然發現,老媽右側前胸做過手術,按理不應在右手臂上做靜脈穿刺。這事我也有責任,忘了提醒她們,老媽自己也忘了。我母親27年前因乳腺癌做過乳房全切手術,右前胸留有一大塊疤痕。但已事隔27年,此時我真的忘了此事。無奈,隻好拔出紮在右手背上的針頭,重新在左手背上紮。老媽一直笑嘻嘻地說:“沒事兒,沒事兒。我早就習慣了。” 那個老護士主動承擔了一切責任,直說:“都怪我,是我沒看見,沒及時告訴她。” 可是那個實習護士還是非常不好意思,一直不停的說著 “對不起。” 至少說了七、八遍。” 老媽左手背上的血管不太好找,為了不讓老媽受二遍苦、遭二茬罪,老護士這次自己動手,確保一針見血。
過了一會兒,那個實習護士拿來了一個紙牌貼在輸液架上,上麵寫著:“不可在右臂上測量血壓。” 然後給老媽掖了掖被單,又走到床頭擺了個pose,說:“給我和你媽媽一起照一張,耶。”
麻醉師來了,老媽原以為要往眼睛上打針,有點怕疼。可麻醉師說隻需要往眼睛裏點幾滴藥水,不疼的。老媽的顧慮打消了。眼藥滴進眼睛裏,涼涼的,然後沙沙的,有一點點刺刺的,僅此而已。
老媽怕冷,一個薄單子不夠,護士又拿來兩條單子,一條一條地給老媽蓋在了身上。別人一條,我媽三條。我跟護士說:我媽怕冷,尤其是肩膀怕透風,等一會兒手術的時候,千萬別讓她肩膀受涼。護士說,放心吧,我會提醒裏麵的護士的,一定不讓你母親受涼。她的話讓我放心了許多。
不過這些要求都跟剛才的“套近乎”無關,嗬嗬。
終於,輪到老媽進手術室了。手術室的護士來了,再一次“驗明正身”,再一次問了那些問題。這是第四遍問那一大串問題了。 老媽後來告訴我,在手術開始之前,手術護士還問了最後一遍。從進醫院到開始手術,一共問了五遍。這是必須的程序,少一遍都不行,為的就是萬無一失。
然後,老媽鼻孔處被安上了氧氣管,就被兩個護士拉走了:
也許是老媽有點兒緊張?反正我沒聽見老媽喊口號。
手術室我就進不去啦。
護士讓我坐在外麵等,說十幾分鍾就出來,叫我別走遠。
我沒敢走遠,給走廊照了一張,還照了藥房:
再跑到大門口來了一張。看看十分鍾到了,趕緊回到手術室門口聽候傳喚。
剛回到候診室,就聽見護士喊我的名字。我說:“那麽快就做完了啊。”
趕緊跟著護士進去,一看,老媽轉眼變成了大海盜:
沒等我問,老媽就迫不及待地對我說:“不疼不癢的,就像在看幻燈。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弄的,真是高科技啊!眼前有一種燈光,不停地轉換著花樣,一會兒像萬花筒,一會兒像個孫悟空的花臉,特好看。” 我潑涼水:“等會兒麻藥一過,眼睛裏像揉了沙子,沙著呢。” 我做過鐳射校正近視,應該差不多。
護士來了,把測血壓的、測心電圖的線都撤了,針拔了。
護士說24小時內不要讓眼睛沾到水,第二天就可以正常看書、看電視了。扣在眼睛上的 “海盜眼罩” 是防止用手揉眼睛的,晚上睡覺一定要扣上。
又問:“要吃點什麽喝點兒什麽嗎?” 老媽說:“不要,我帶了熱牛奶。”
換好衣服穿上鞋,咱家走啦!
護士推來輪椅讓老媽坐上去,老媽說我手腳沒毛病,為什麽不讓我自己走路?護士說這是醫院的規定,一定要用輪椅把你送到車上。
事實上,這樣做是醫院怕承擔責任。萬一病人摔了碰了,醫院說不清楚。用輪椅把患者送出醫院大門就沒他們的事兒了。畢竟術前用了一點鎮靜藥物,人體對藥物的反應各不一樣。
手術室的護士先推著老媽去了一趟衛生間,然後把輪椅交給了一個義工。這些義工都是些退休的老護士,她們不拿一分錢薪水,自願到這裏義務勞動。推老媽的這個老太太說她今年71歲了,她很喜歡到這裏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她說她在這裏義務勞動已經兩年了,每天心情都非常好。
已經過了中午了,沒吃早飯的老媽肚子有點餓,於是掏出了自帶的熱牛奶。
我老公把車開到了大門口,老媽鑽了進去:
那個義工老人看老媽坐好並係上了安全帶,向我們道著Bye Bye。我們很真誠地對她表示了感謝。她對老媽說:“我好喜歡你。”我們說:“我們也喜歡你!”老義工很高興。我想,她說她每天都很快樂,那就是“助人為樂”的意義所在吧。她還要去幫助下一個病人,推著空輪椅走了,我照下了老人的背影。
老媽說:“我一直想回國做這個手術,不過現在看來,在這裏做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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